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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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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蘭時搖搖頭,在燭火雪光交相輝映中露出個笑,“蘭時意已決,既說與姑父聽,便不作誑語?!?/br>
    段風乾這才放下心來,又細細交代了一些回程事宜,才使人下去。坐了半晌,心中仍不安定,又遣人去喚段昇。

    侍從提起的小燈照亮曲折重重回廊。檐下雪落,撲簌著為無月的風霜添筆冷清,冷清到無人抬頭看太寒的夜空。

    外客來而無聲,立在墻頭遠眺。

    段府的守衛只在地上各處院門,巡邏有序,卻沒有布下天網,只站在墻頭看上片刻就能摸清其中關竅。

    今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踏進這里。

    大概就是昏了頭。她行事向來有根底,不做無所謂的事情,這般一細思,登時腳跟后挪,就要往來路折返。

    “表公子真是會折騰,好不容易快好的傷口還能弄出血,大晚上不說一聲就跑出去,害得我們好找……”

    停松拂梅的廊道上,多嘴的仆人走過,這點聲音跟鐵鉗一樣鉗住了今安的腳跟。

    就這么循著來到了這處院落。

    稀松平常的瓦墻松梅,隱隱一縷將開未開的香氣,窗前的燭火剛被人挑暗,昭示著夜深人靜,屋中人已經歇息。

    驀覺索然無味,鞋履又頓。窗縫間泄出一絲琴音,攀扯她衣袂。

    風雪夜的窗不知何故沒有合嚴實,就著兩盞暗暗的燭燈,倒映半副伏案弄弦的身影。推開不大的縫兒,窺得一片流光跌宕的云水藍袖尾。

    琴音磕磕絆絆,一陣雅致清音后,又急轉而下亂不成調,如垂髫小童的興起玩耍。

    琴音驟停。

    “你來了?!贝袄锶苏f,往日清玉般的聲嗓有些低啞。

    推窗動作一瞬頓住,無故夜闖的人久違地體會到手足無措之感,下一刻,窗門大開,人影翻進來。

    窗戶復閉攏,今安環顧一圈昏暗的室內,有些稀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當然知道?!彼脑捓飵С鲆恍┑靡?,手下隨意地撥弄了幾下,“我不知你何時來,何時走,但一直以來,只有你會來?!?/br>
    琴音不著調,說話也不著調。

    炭火煎煙,他坐在離窗有些距離的琴案邊,半身籠在明火下,半身隱在昏暗里,抬頭時墨發垂蕩在袖上,向她伸手,“過來陪我坐一坐?!?/br>
    面前人難得的膽子大,今安走過去,腳下碰到個東西,骨碌碌滾了幾圈,撞在凳角輕碰一聲停下來。撿起一看,是個手掌大小的青釉瓷壇,圓肚小口,酒香殘留,已然被人喝空了。

    將小酒壇擱上琴案角落,坐在長凳上的人順勢往另一邊挪,伸手拍拍凳面,殷勤邀請她,“坐這里?!?/br>
    近瞧才發覺他的眼尾頰側都是紅的,面皮白的人禁不住酒熏,一看便知。伸出手指讓猜都不知道是幾根,反倒來握她的指尖,還有點嫌她煩,“你在比劃什么?!?/br>
    今安嘖嘖一聲,“看來真是醉了?!?/br>
    他立即反駁,“我沒醉?!睆娬{一次不夠,還要再說一次,“我真的沒醉?!?/br>
    “行行?!苯癜卜笱?,問,“喝了多少?”

    他比出兩根手指,“一壇?!?/br>
    這一點清冷外表下暴露出的違和,令今安實在忍俊不禁。

    虞蘭時的桃花眼中霧蒙蒙,就著些微明火定在她唇邊,伸指捻上那一朵笑花,“真好看?!鄙斐龅恼菩纳侠χ聯Q的紗布,仍隱隱透出些鮮紅,若是她今晚不來,他大約能彈到半夜去,白白廢掉一只手掌。

    把人半哄半騙、半拖半抱地弄上床,人已經在她身上扎了根,摟著不放,“你要去哪兒?”

    今安實話實說,“我也要回去睡覺了?!?/br>
    “這里不行嗎?”

    “這里不行?!备鷤€醉鬼玩半天文字游戲,今安耐心告罄,去解他抱在身后的手。

    他不松,反而纏得更緊,幾近控訴道:“你又趕我走,前夜是,現在也是?!?/br>
    前夜的事今安記得很清楚,“是你自己先說不要的?!?/br>
    “我說是的,你就真的讓我走了?!甭勓?,他頓時冷下神色,語氣極是怨懟,“我能怎么辦?我只能任由你丟開,或者拿回來?!?/br>
    完全不可理喻,今安嘆氣。

    又聽他落寞地,“但是今天晚上,你已經有別人了?!?/br>
    游春苑二樓窗前容貌衣裳皆是頂頂登對的兩人,姿態親昵地靠近著,再般配不過。一剎教眼前的風雪從他喉口涼到心口,刀子似的烈酒也澆不透。

    所以她怎么可能會在此時過來。

    今安不禁扶額,“你到底想說什么呢?”

    “我不知道?!彼?,又輕輕一笑,“但即使我說給你聽,你也絕不會伸手拉我一把?!?/br>
    所以他除了無止境地墜落下去,還有什么出路。

    但令意志最先沉淪的是酒意。

    醉了的人在胡言亂語中偎著她頸間睡去,總算乖乖地任人擺弄手腳躺進床衾,隔帳而落的一線燭影歇上他眉眼。

    今安伸指劃過這副眉眼間的清墨,又掠掠他的鬢發,起身離去時想,過兩日得空再來找他說個清楚罷。

    月落日升在一帳間倏忽顛轉。

    名仟捧著洗漱用具進來時,見到公子已經起來,靠在窗邊長榻的薄曦中揉額心。

    伺候洗漱的時候,聽他問了一句,“昨夜我讓你們下去后,還有什么人進院里嗎?”

    名仟想了好一會兒,“公子你說不讓人打擾,小的們便守在外頭,表少爺原是要進來的,我們攔住了。除此外并沒有其他人再來?!?/br>
    話尾斷在這里。

    虞蘭時推窗向外望,遠天蒼青懸在黛瓦之上,庭院里已被清掃出石板面,墻角的梅枝艷蕊串串,搖滿剔透霜雪,正醞釀一場色授魂予的暗香。

    夢如白露一場。

    第88章 見霧明(一)

    大雪時節,連綿三日。連州侯府中掃席沏茶,迎了低調前來的貴客。

    玄袍加身的貴客被奉去上座,深目與玄袍同色,映在手中綠葉沉浮的茶盞中,“近來侯爺與閔阿私斗不停?!?/br>
    羅仁典咬牙暗恨,“他早已覬覦本侯位置多年,到今時終于暴露出野心,已然罪不容誅。如今他還欲置我兒于死地,絲毫不顧念孜兒是他親外甥的情分,不顧我亡妻亦是他嫡親meimei的臨終托付,此等不忠不義之徒,本侯豈能再容他!”

    許是這幾日流言憂患纏身,一向只懂懦弱守成的人也起了幾分狠性,不吝將殺意噴薄。

    上座人執盞飲茶,冷眼旁觀:“他的野心難道是今時今日才暴露出來的嗎?”

    “自然不是,以往但凡與本侯決議有左右,他必要在堂前爭上一爭。本侯顧念亡故的泰山與妻子,向來對他頗多忍耐。誰料反倒助長了他的野心,趁外人扯開一絲縫隙,便教他以為有上位之機?!绷_仁典低聲,“內憂成腐,外患又至。是本侯失算,低估了洛臨來客的居心?!?/br>
    大袖鋪案,鳳應歌擱下茶盞,“連州侯,你豈止失算在這一處?!?/br>
    “本宮在來裘安路上已風聞你縱子為虐的事跡,好生精彩,相信不日就可傳進王都,供那些王公顯貴笑掉大牙了?!兵P應歌說著精彩,面上全無笑意,“夷狄之禍將平,外敵一去,從來水火不容的三公這次卻異口同聲,將矛頭直指各州諸侯,擁兵自重,久成大患。人家正愁無理由討伐,你便巴巴送上枕頭,可不是巧得很?!?/br>
    羅仁典當下大驚,力持鎮定,“殿下所言何意,我兒雖德行有虧,但不至于罪大惡極,且,這是本侯教子不嚴,是本侯家中事,何故會去到這般嚴重的由頭?”

    “教子不嚴?”似聽到什么笑話般,他反復嚼說這詞,“你可曾聽聞陛下說自己教子不嚴?可曾聽朝臣說三月前二皇子與中拓侯勾結逼宮造反,是所謂的家中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吶連州侯?!?/br>
    語聲低緩,全無重聲,卻教堂下人當場瞠目結舌,百口莫辯。

    “你或許會說不過是于□□放縱,怎會和叛亂一事相較?但一州世子,和一朝皇儲所代表的體面,歸根究底,又有什么區別呢?”袖袍一振,上座人提步踏下臺階,“何況,從數日前府衙擊鼓鳴冤一事傳開后,又被人遞上折子大做文章,如今應也呈到了父皇案前?!?/br>
    “是誰遞的折子?”羅仁典半點風聲也未收到,喃喃自問,“定欒王確實放出風聲和閔阿有瓜葛,但事有蹊蹺,她不該輕易將把柄遞到本侯手上,無非就是想趁機離間。若是本侯當真,反而要著了她的道 。且閔阿何至于此?偏偏他就按捺不住,豁出心思與本侯作對,在我兒身上下死手……”

    他說著說著,停頓一息,猛地反應過來,“難道閔阿當真已經和外人勾結?”

    “你顧念舊情,優柔寡斷。她便真真假假,讓你猜疑。你猜不透,便會猶豫,便會止步不敢前?!兵P應歌一步一句,走到堂中站定,玄袍曳地,深目側來,“錯過的時機有多少,已然足夠對方算計你千百遍。但看她進城不到十日,便使你捉襟見肘?!?/br>
    羅仁典將這幾日紛亂一一回顧,越想越是心驚,又聽人道,“你卻全副心思只道閔阿害你。只辨近利,不探遠功。當真是這十多年的好日子叫你過平順了。本宮若不來,你究竟要糊涂到幾時?”

    羅仁典惱羞成怒,“本侯這便將諸事呈上,將她禍亂之事一一稟明圣聽!”

    聽的人折去窗前一枝將開未開的紅梅,隨意品賞,“晚了。且毋論方才所言全無證據,而你被人所彈劾之事卻是板上釘釘。單說他人有收復之功萬軍在北,你有什么,你的好兒子嗎?盡可猜猜,朝廷那頭是信你多,還是信她多?”

    怒發沖冠的人萎靡下來,冷汗淋淋,“殿下救我?!?/br>
    梅枝被棄,在檀木地上教鞋履碾出花汁,暗香夭去。他正目看來,“那便說說你的好兒子,被人當成冤大頭使,還感恩戴德。幾日前可是有位王都來的貴女,自稱大司徒府中,被世子所救,后于四天前的行水榭上救了世子一命?”

    “這、這……”

    “付氏女背棄定欒王,又恰恰被世子所救,世子立馬就遇了險,再被她所救。其中種種蹊蹺,侯爺就未曾深想過嗎?”

    是啊,關聯如此緊密,他卻被近幾日與閔阿的內斗轉移了心神,此時定下一想,如何有這等巧合之事。分明就是背后有人cao控。閔阿確實圖謀不軌已久,恰恰有人借了這波潛藏的風浪把局勢掀翻。背后人是誰,一想即明。

    “她來裘安用意不明,難道當真能險惡到這種地步?!绷_仁典左右思量,“不說朝中對她頗多忌憚,逾殺諸侯是死罪。她即便真能替代本侯,陛下又豈會容她一人獨大?”

    “若是陛下能容她一人獨大,她何須這般曲折做這些矯作事情?”鳳應歌冷笑覷他,“你也早不在此處了,連州侯?!?/br>
    羅仁典心神一震,踉蹌跌坐回位,“殿下所言當真?”

    “沒有人比本宮更了解她?!兵P應歌垂眸撣袖,“即便是燕故一,也不能,莫說其它不相干的人?!?/br>
    原是憂患已從內府蛀起,羅仁典再按捺不住,當即叫人去傳喚。

    下人戰戰兢兢來報:“那位書玉姑娘,剛剛拿了公子的通行令牌去了書房?!?/br>
    “什么?”羅仁典平拍案而起,“書房重地,哪里是閑雜人等能進去的?”

    “小的也是這樣說,但昨日世子派人傳口令,說是見付姑娘如見他,所有人不得違抗,這才……”下人跪地磕頭連連請罪。

    鳳應歌一瞥羅仁典氣急敗壞的模樣,“現在著急有什么用,還不快去書房請人?!?/br>
    “是!”

    ——

    霧明山今夜不見霧,只有大雪鎖山。

    山下竹林淹在一片雪海中,雪細如鹽粒堆砌,松軟得足以陷入一整只馬蹄。手持火把一晃,堪堪拂去三步外的夜霧。

    一行輕衣衛隊曲繞在竹林間,迅疾有序地直抵山腳。

    “屬下領人在此處等候王爺歸來?!钡谄涔罢谱饕?,當即命人將山腳入口合圍,夾道而立。

    此趟入裘安城的三百近兵,泰半今夜駐守在此,而隨行上山者,十之一數不足。

    “夜獵罷了,人太多,驚了獵物可如何好?!苯癜沧诟哳^大馬上,朱紅披風挾著衣袍墨發獵獵,抬頭望去迷障籠罩中的山峰。

    云翳蔽月,風聲如刃。

    秋盡冬來的山野人跡罕至,敗葉枯枝落盡又遇霜雪塵封,巍然屹立不動不明,都在今夜教這一行不速之客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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