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科舉路 第263節
安望飛語氣堅定的說著,這件事他想了三年,終于在這一刻說了說來。 徐韶華定定的看著安望飛,片刻后,他嘆了一口氣: “也罷,明日望飛兄便住在我隔壁的廂房吧,如今還有十日開考,我們……臨陣磨槍一番?!?/br> 安望飛有些驚訝,又有些驚喜,隨后連忙將碗里的冰酪一氣倒進口中,直接起身,幾乎蹦跳著朝外走去: “我這就去拿書!” 安望飛還以為他勸服華弟要很久,沒想到華弟這就答應下來了,不過想想曾經,華弟似乎都是尊重他的選擇,若是自己真的定下心做某件事,他亦會不遺余力的相助自己。 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徐韶華笑著搖了搖頭,隨后這才將剩下的半碗冰酪慢吞吞的吃完,夏風微燥,涼涼冰酪吹散了炎炎熱意。 …… 安望飛在徐韶華隔壁住了六日,和胡氏兄弟幾乎除了吃飯都一直將徐韶華霸占著,偏偏這四位都是讀書狂魔,一認真起來什么都顧不上了。 “華弟!我說的話你們到底有沒有聽到?” 衛知徵不得不加大音量詢問,一旁的徐宥齊也只眼巴巴的看著,叔叔這兩天忙的連影子都沒有,除了吃飯根本見不到人。 徐韶華終于回過了神: “方才想到侯爺送來的題目中的一道,有些入神,還請明樂兄重新說一遍?!?/br> 衛知徵這兩日對這種情況已經看倦了,他也沒敢瞎扯,直接道: “兩件事,一件事是之前截殺我們的那批人,有人招供了,乃是河西提刑按察使遣人所為。 第二件事是本次清北省鄉試的考官的來路已經打探清楚了,主考官是翰林學士魏有任,同考官是副都御史蘇平真?!?/br> 衛知徵飛快的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完,隨后這才閑閑的環住胸: “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些,華弟有什么想問的?” 徐韶華聞言,一邊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邊道: “我本以為這些江湖人士背后勢力錯綜復雜,即便想要讓他們吐口也不甚容易,便不曾在他們身上多費心思,此番倒是辛苦侯爺了?!?/br> 衛知徵默了默,看了徐韶華一眼: “嘖,我爹他辛苦啥?撿現成的罷了!聽我爹說,人被送進刑部后關了十日不給見人,等他再派人去到牢里打探,那首領跟傻了似的,什么都倒了?!?/br> 衛知徵不由得想起他爹讓人送來信,里頭用詞實在夸張,什么他老人家往那里一站,賊人便直接竹筒倒豆子倒的干干凈凈云云。 他都不好意思跟華弟說! “連幕后之人也招了?” “那倒沒有,不過我爹跟著右相的人查出來了?!?/br> 衛知徵這會兒也很費解,右相此人向來無利不起早,華弟與他素來沒有糾葛,他廢了十日讓那賊人吐口圖什么? 衛知徵如是想著,又補充了一句: “對了,這次的主考官魏大人,據說也是右相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br> 徐韶華聽到這里,便心里有底了,木烈這一路并未現身,但他說自己得到的指令是一直跟隨徐韶華。 而右相在徐韶華離京前一直隱忍不發,可木烈便已經暴露他既想要徐韶華低頭臣服,又想要用徐韶華的想法。 至于那批賊人,或許會成為二人重修舊好的橋梁也未可知。 “此事我已知曉,有勞明樂兄了?!?/br> “見外了不是?” 衛知徵欲言又止,他爹信上還說,似乎在他來之前,還曾經有人來拷問過那批賊人。 不過,樂陽侯并沒有什么實際證據,故而只是一筆帶過。 而后的幾日,衛知徵又陸陸續續的收到主考官和同考官的喜好,前者好書法,后者則更注重實際,不喜紙上談兵者,如此倒是難得的不沖突。 要知道,先帝時期有一場鄉試,主考官好簡樸歸真的文風,同考官好繁豐浮糜的文風,一時讓得了消息的考生差點兒沒撓破了頭。 兩位考官的品級大致相同,同考官更是兼顧著約束監督主考官的職責,也就是說,這鄉試想要名列前茅的學子最起碼要做到讓這兩位主考官都滿意。 很快,便到了考前的一日,這一天,徐韶華難得休息下來,不去碰書,早上不熱的時候,引著徐宥齊去逛了省城的早市,吃的小家伙滿嘴流油。 等到中午則是懶懶的吹著穿堂風,與衛知徵在堂中對弈,如此一日便消磨過去。 八月初八,大吉,諸事皆宜。 徐韶華提起熟悉的考箱,心一下子定了下來,他與安望飛等人一同朝門外走去,衛知徵牽著徐宥齊目送四人進了考場,等看不見人了,他這才輕輕嘆息一聲。 科舉這一路,連他這個局外人都覺得艱辛,也不知當初家中清白的華弟又是如何走到國子監的? 徐韶華可不知一墻之隔的衛知徵如何感嘆,這會兒他走在人群之中,還未曾進去,便覺得一股味道撲面而來,徐韶華將徐易平提前備好的香囊抵在鼻下,方才好受一些。 正如胡文繡所說,有些貧寒考生無處可去,便只能在一些不能久留之地落腳,如今又是夏日,那味道讓幾個臟腑淺的考生直接在一旁吐了出來。 一時間,空氣又惡劣了幾分。 而這才只是個開始,徐韶華等人將要在貢院之中,度過整整九天六夜。 夏日的天亮的早,天光大亮之時,徐韶華這才得以拿著考引去尋自己的考棚。 考棚是無人打掃的,若能保證片瓦遮頭,已是難得,等徐韶華尋到自己的考棚時,先是整體檢查了一下,這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不是無法停留的臭號,就連桌椅也是難得的齊全,但即使如此,徐韶華也還是將油布懸了上去,這才安心將桌椅上的灰塵清理干凈。 等到日頭漸漸毒辣起來,人已經不可避免的升起一層薄汗之時,方才聽到遠處傳來一聲不甚清晰的“龍門落——” 鄉試,正式開始。 第138章 音落, 貢院之中徹底陷入一片寂靜,唯有來往巡邏的兵將腳步聲清晰入耳,不過能坐在這里的考生早就已經經歷了三場, 甚至更多場的童生試, 現下倒是心態平穩。 徐韶華亦是靜靜垂眸坐在原地,他此次的座位號是一個很吉利的數字:六十六號。 是以,不到一刻鐘, 便見兩個小吏抬著考卷走了過來。 鄉試較之童子試更加嚴謹, 考官提前五日便要進入貢院出題, 之后由官府的印刷作坊將考題印在紙上。 拿到考題的第一時間, 徐韶華便習慣性的將所有題目一一瀏覽了一遍。 第一場的考題較為基礎, 考的是四書義,共計三十題, 取自四書五經之中。 ‘多聞闕疑, 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 祿在其中矣?!?/br> 首題入目, 便讓徐韶華不由心中嘖舌,以他縱覽各地考卷的經驗來看, 這第一場四書義中的前五道題目往往難度會降低稍許,以后方才累次疊加。 而這道首題, 卻是乾元元年晏南鄉試首場的壓軸題目。 此句出自《論語·為政篇》, 大義是勸導人謹言慎行,能虛心聽取旁人的意見, 如此才能少過失,少后悔。 當初其出現在乾元元年的科舉中,具有鮮明的政治意義,可如今出現在這里倒是讓人覺得有些玩味。 徐韶華抿了抿唇,繼續向下看去,這三十題中,有十題出自四書,剩余二十題多為五經,不過里面最少有六到七題乃是曾經各省的考題。 而其中最難,也從未遇到的一題是一道春秋義: ‘宋人請猛獲于衛。衛人欲勿與,石祁子曰:“不可。天下之惡一也,惡于宋而保于我,保之何補?得一夫而失一國,與惡而棄好,非謀也?!薄?/br> 此題講述的是春秋時期宋衛兩國的歷史,發生于莊公一十二年,不過考官只從中截取了一段,若要能正確的解答出來,則需要對那段歷史也能做到了如指掌。 不過,這樣的題目對于徐韶華來說并不困難,這會兒徐韶華理順了三十道題目后,便開始鋪紙磨墨。 這三十題雖說給了考生三日的時間,可若是等到了第二日,考場里的氣味已經臭不可聞,屆時莫說答題,便是頭腦也要昏昏沉沉了。 是以,最好的方法便是在第一日內,盡可能多的答題。 因徐韶華這些年對于四書五經的經義了解的無比透徹,這會兒三十道題看過,他便已是胸有成竹,一時之間落筆不停。 只不過,考慮到主考官的喜好,徐韶華的字跡未曾有一絲一毫的潦草,等到天徹底熱起來時,徐韶華已經寫完了十道經義。 但隨后,一股饑餓感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徐韶華的指尖輕顫著打開了考箱,考箱一共三層,第一層原放著筆墨硯臺、油布和卷紙袋等,而第二層則是第一日準備的食物,各色柔軟的糕點被塞的滿滿當當,顯然是徐易平清楚徐韶華的食量。 等一塊塊糕點徹底進了腹中,徐韶華的面色這才好看起來,方才只這十題,他便已經書寫了千余字,這中間極為耗費心神。 畢竟答卷紙只有一份,不可誤筆,不可涂抹,否則便會直接被閱卷官直接打入下等。 而就在徐韶華正嚼著糕點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硯臺落地的清脆聲,隨后便是一學子帶著哭腔的: “完了,全完了!” 雖然徐韶華未能親眼看到,但大概也能猜到,應當是那學子寫的太認真,反而打翻了硯臺。 雖說屆時鄉試考卷會被專人謄寫一份,可若是到了最后的評比階段則是需要以原卷來做參考,這也是為什么學院的先生對于學子的字跡也要求嚴格的原因。 曾經在某朝有一位秀才,才華橫溢,出口成章,可是每次鄉試都會落榜,連續三次后,秀才趁著鹿鳴宴時,攜重金求上主考官。 主考官沒有直說,只是看著窗外的鳥笑瞇瞇道: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汝之字跡卻不盡然?!?/br> 秀才很是不解,卻無比追問,等回到家中,他重新翻閱自己的寫過的文章,答過的題目,一時悲從中來,一邊哭泣一邊將其一一焚燒。 眼淚打濕了字跡,秀才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的字跡,突然明悟,他發現不管是洇濕變形的,還是自己原先寫的似乎都沒有區別。 過后,秀才痛定思痛,狠下心練習了三載字跡,他寫干了一池水,連池邊的平臺石都寫薄了一層,如此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終于在下一次鄉試高中解元。 等其入仕,更是登門向那位主考官道謝,主考官見其心性頗佳,毅力不凡,直接嫁女給他,倒是在歷史上成為一段佳話。 不多時,便有兩名兵將直接將那考生拖了出去,但即是如此,這考生也不能立刻離開,而是要在龍門旁靜候三日。 這個小插曲徐韶華并未放在心上,他吃了六塊糕點后,便有小吏前來送水,徐韶華未敢多用,只是用唇抿了抿,潤了潤嗓子便放下了。 每場三日,若是不想被考官蓋了屎戳子,便不能離開考棚去如廁,為此吃喝也不能盡滿。 六塊糕點對徐韶華來說只夠填個半飽,但他也不再取用,只等胃里那火燒火燎的感覺消散后,這便用卷紙袋將考卷等包起來,他則半趴在桌上淺眠了兩刻鐘。 等最熱的時候過去,徐韶華這才開始提筆,不過,此刻正值酷暑,千余人擠在小小的貢院,一時食物、排泄物、墨水味、汗味等種種味道雜糅在一起,別提多么酸爽了。 徐韶華心知這才只是開始,而那香囊在過個把時辰,只怕就要頂不住了,隨即一邊吐納,一邊提筆。 再度提筆之時,少年眼中已經再也沒有其他,但見少年背脊挺直,紋絲不動,渾身上下也只有手中筆桿在輕輕晃動。 徐韶華這一寫,便到了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