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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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哥,這兒這兒!” 晨間班車點,謝翎之剛上車,就見季崢在最后一排招手喊他。 謝翎之懨懨耷下眉眼,側身穿過車座間窄長的過道,到季崢旁邊靠窗的位置坐下。兩條長腿憋屈蜷在狹小的座椅區域內,他轉過頭,沉默地望著窗外。 看這哥明顯心情不佳的樣子,季崢抬起手肘,碰碰他胳膊:“怎么了?起床氣???” “……”謝翎之不答。 季崢也沒在意,探頭探腦張望向車窗外的道路,身后那條只有尾尖點著一撮白、其余盡是純黑油亮毛發的狗尾巴搖來搖去——他是個伯恩山犬alpha,“今早咋就你一個人,你妹呢?” 謝翎之無聲深吸一口氣,側眸瞥他一眼,嗓音微冷:“她發燒了,請假在家休息?!?/br> 季崢訝異道:“發燒?怎么突然……” “你平時不都是坐自己家車上學的嗎,今天怎么坐班車了?”謝翎之打斷他的問話。 季崢悻悻然咂了咂嘴,估摸著謝翎之今天這氣性大抵跟他meimei生病逃不開關系。 他于是也不再多問,隨意地一擺手:“嗐,我爸媽出差了,沒人送我,天天打車也麻煩,我就干脆坐班車了,正好還能跟你們嘮嘮嗑。接下來這半個月我估計都得坐班車上學。如果我起得來床的話?!彼柭柤?。 謝翎之沒作聲。轉開話題的他繼續凝望窗外風景。 ——張婷婷。 自打第一次從姝妤嘴里聽說這個名字,至今,滿打滿算也有十年了。 這三個字依舊令他作嘔。 謝翎之垂了垂睫,松散靠在棉絨填充的椅背,微闔的眼瞳映出車水馬龍,行人匆匆,飛速流逝的景象被深褐色玻璃車窗打上一層暗光,恍似橫跨年代的老電影。他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別搭在左腕石英表漆黑冰冷的兩條表帶,指腹順著整齊排列的金屬紋路緩緩摩挲,腦海漸次漫出當年姝妤在電話中對他傾訴的一字一句。 是的,他還記得很清楚。 他記得姝妤對他說過的每一個字,甚至上揚或下抑的語調、微微沙啞拖長的尾音(那是她撒嬌的表現,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她對他說話時總是在撒嬌)、以及緘默間輕輕的嘆息。他們的每一段通話時長幾乎都是姝妤占據主陣地,她會先雀躍地喊一聲“哥哥!”,然后再滔滔不絕地對他講述她的生活——當然,這一部分大多時候就不是愉快的口吻了。所以她的滔滔不絕在日益縮短,緘默的時長漸漸擴大,淹沒著他們兩人輕輕的呼吸。 她說,mama帶她搬進了張叔叔家,張叔叔家特別大,特別精致,她在這里都不敢亂動東西,怕碰壞了什么被mama罵。但是她希望哥哥以后也能來,因為這里真的很漂亮很暖和,她想和他一起住。 她說,張叔叔有個女兒,比她大兩歲,叫張婷婷,婷婷姐不太喜歡她,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把她推了下去,她摔得好疼,但是有張叔叔在,她不敢跟mama抱怨張婷婷對她不好。 她說,她在新班級競選學習委員失敗了,因為張婷婷跟他們班同學說,mama是破壞她家庭的小三,所以班上同學都很討厭她。 她說,她很想他。 …… “哥哥,我們什么時候能見面呀?” “哥哥,我好孤單,我想你了?!?/br> “哥哥,我今天在美術課上畫了一張畫,畫的我們兩個,老師還幫我重新畫了一遍,可好看了,等你回來我給你看!” “哥哥,我不喜歡新學校,沒有人跟我玩,大家都討厭我……” “哥哥……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最后一句話,謝翎之記得尤為清晰,因為姝妤是大哭著跟他說的。她在電話那端泣不成聲,連自己遭遇了什么都說不出來,謝翎之猜測有可能是壓抑太久后的崩潰發泄——他媽的她到底經歷了什么?! 姝妤那時的哭聲宛如魔咒一般回蕩在他腦中,姝妤什么都沒能說出來,直到mama抽走了手機,掛斷電話,徒留他一個人孤冷痛苦地守著電話忙音。那天晚上他又夢到了姝妤,夢到她躺在他身側失聲痛哭,滿臉都是淚水,哭成了可憐的小花貓。 這么漂亮的小臉,怎么可以哭泣? 他把她抱進懷里,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姝妤很快就不哭了——她一直都很好哄——她甜笑著抱住他,又在他胸膛蹭著腦袋撒嬌,小小的一團蜷縮在他懷里,那么溫暖,那么柔軟,就如同他們分離前的無數個相擁而眠的夜晚。然而一陣鸮鳴將他驚醒,他猝然睜眼,發現自己仍是孤單一人。 他的懷里空空落落,挑著窗戶縫隙鉆入的森寒夜風打著旋從他睡衣胸口拂過,帶起衣襟冷清清的飄舞,提醒著他殘忍涼薄的現實:他和姝妤已經分開了。 他的meimei、他的姝妤、他的波留莎,現在已經不在他身邊了。而且她過得很苦楚。 謝翎之翻身側躺在床上,幾乎是痛不欲生地抱住頭顱,心臟的疼痛像病毒一樣蔓延到五臟六腑,窗外的貓頭鷹仍在咕咕啼鳴,可他卻分不清,耳邊究竟是貓頭鷹的鳴叫,還是姝妤的哭聲。這兩種聲音在他腦中混雜糾葛,他快要被逼瘋了—— 他霍地站起身,劈手將書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面,又用力蹬翻了桌椅,繼而抓住窗臺上那栽著美人蕉的花瓶邊緣,將花瓶一把摔碎!他把整間屋子砸了個稀巴爛。 奧列格和瑪爾法著急忙慌趕過來之時,只剩下一地殘墟,而謝翎之喘著粗氣站在殘墟中心,黑黝黝的眸子在月光下泛著霜冷的光,活似一只窮途末路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