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篇四:變化(下)
書迷正在閱讀:指哪打哪[電競]、在恐怖游戲里撿的男友們奇形怪狀、小怪物和他的喵主子、海邊埋葬著誰[懸疑]、負債萬億,但污染之神、灰姑娘的鋼琴曲、我死后被宿敵們表白了、被遠古病毒標記后[人外]、區區小狗,拿下、全星球都在看我穿越
那個周六,謝翎之還記得,是個萬里無云的好天氣??煲敕南娜针y得多了幾絲清涼,一陣陣涼爽的風吹在身上,無端吹出他滿背的冷汗。 他抱著禮物盒停駐在家門口,mama和爺爺奶奶就面對著面坐在店內攀談,見他回來,視線齊齊匯向他。 謝翎之沒能看懂他們的眼神。 那里有太多,太復雜的情緒,糅合著大人千絲萬縷的考量,以至于看過來時,神情顯得悲憫又冷漠。 那一瞬間,謝翎之幾乎以為他們不是他的親人。他好像只是一件殘損的貨物,一只瘸腿折翅的幼鳥,一個難以甩脫的累贅,而他們充滿同情地對他的未來做出決斷。 強烈的反感情緒自心底橫生,那幾雙眼睛的注視變成了遍布尖刺的荊棘條,扎得謝翎之極度不舒服,他避開了目光,卻又瞧見mama腳邊攤開的行李箱。 箱子里全是他的東西。 他的書包,課外練習冊,衣服,護具,棋盤…… 只有他的。 沒有別人的。 “伊戈魯什卡,過來?!?/br> 奶奶瑪爾法忽然喊了他一聲,面帶慈藹的笑,朝他招招手。 謝翎之沉默地走了過去,隨著距離逐步縮短,他順勢窺一眼mama的面龐,發現mama也在一直看他。 她的目光那么悲傷,那么內疚,那么自責,猶如火山噴發后,地表積淀的火山灰般深厚灰暗。 謝翎之隱隱浮出不祥的預感,緊接著,奶奶就拉住了他的手:“伊戈魯什卡,去房間收拾收拾東西,和爺爺奶奶回額爾古納住吧?!?/br> 一道晴天霹靂當頭而下,轟得謝翎之腦袋發懵。 他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愣愣問:“……為什么?” 不知是因為這個問題太難回答,還是因為他眼底暗藏的疏離和不愿令奶奶傷心了,奶奶頓了頓,略作斟酌,才說:“你mama要和別的叔叔結婚了,那個叔叔自己家里就有一個閨女,沒法再接納太多孩子,所以……”她眼神閃躲了下,隱晦著未盡的殘忍的話,含糊續道:“……小女孩之間更好相處一點,我們就想著,把你接過來住?!?/br> 奶奶說得委婉,但謝翎之明白了她的意思。 mama和張叔叔即將組建新的家庭。他們接納了meimei的加入,卻將他拒之門外。 謝翎之有少頃迷茫,而后驟然被怒火取代,他一把甩開奶奶的手,轉頭看向mama顧嵐,怫然的表情中帶著難以置信:“mama,你趕我走?” 顧嵐急忙道:“沒有!mama只是想讓你暫時去爺爺奶奶家住而已,不是要趕你走!” “為什么我要去爺爺奶奶家???為什么我不能跟你和meimei一起???你跟張叔叔結婚,為什么要讓我走?!”謝翎之指著地上的行李箱,沖她怒喊:“——你就是不要我了對不對?!” 顧嵐白著臉,嘴唇囁嚅。 半晌,她倏地偏開臉,通紅的眼圈再度泛起濕潤。 謝翎之心涼了半截。 門外晴空萬里,艷陽高照,明媚的日光清晰描摹出樹葉罅隙,謝翎之站在檐下陰影內,卻被曬得透不過氣。 他罕見地產生了一種暈眩感,仿佛是中暑了,視野里的一切都蒙著霧,所有人的面孔都霧蒙蒙的模糊不清,左胸口心跳撲通撲通,擂鼓一樣沉重響亮,幾乎要穿透血骨傳入空氣。謝翎之覺得興許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 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 好一會,顧嵐才轉過來,她悲傷地低著頭,無顏面對他:“對不起,翎之?!彼⑽⑦煅?,無濟于事地補償:“以后每年寒暑假,mama都會去看你,你想要什么mama也都給你買……” “mama,你要張叔叔,不要我?!?/br> 謝翎之冷靜地說出這句指責,冷靜得他自己都略微意外,騰騰怒焰被冰封在厚重的霜雪之下,那嗓聲聽著竟有些瘆人。 顧嵐怔了怔,抬頭看他。 那雙稚嫩卻凌厲的眼睛里,寫滿屬于孩童的,最純粹的恨和失望,其余所有的情感都被擠到了邊角,難見蹤影。 顧嵐只覺心口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塊。極度的歉疚下,她啜泣著,語無倫次地找理由為自己開脫:“mama沒有不要你,mama也不想這么做,但是……mama真的很喜歡你張叔叔,也真的很需要他,他給mama找到了個更好的工作,不用再像現在這么累。我也想帶著你和姝妤一起生活,可……我沒辦法……” 顧嵐說不下去了,她捂住臉,壓抑地流淚:“翎之,mama一個人開店很辛苦,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你體諒一下mama……” 孩子們還太小,不懂得生活的艱辛,也不懂得她為了撐起這個家這個店,付出了多少辛酸努力。她曾經凌晨兩點起床搬貨,外面寒風獵獵,她一個人搬貨搬到手背皸裂;她也曾自己把十斤貨物扛上天花板用來儲貨的空當,結果腳下一個不穩,從凳子上摔了下來,差點尾椎骨裂。 撐到現在,顧嵐對這些勞苦已經麻木,但不代表她不會累,不想追求更舒適的日子。而張國棟,他在市政府給她找了個體面的工作。雖然只是合同工,但未來也有發展前途,她進去以后也不必再像現在這樣起早貪黑了,她會有更輕松的生活,晚上可以安穩睡到天亮,周末也可以盡情放松,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或者帶孩子出去玩一玩。 顧嵐拒絕不了這份工作,也拒絕不了張國棟的追求——他是真心喜歡她的。她有預感,她或許能從他那里得到她夢寐以求的美滿婚姻,以及幸福的家庭。 只是,實現這一切之前,有一個問題: 張國棟不愿接受謝翎之。 他當時說得十分迂回,以完美得挑不出差錯的公務員腔調,給出了合情合理的原因:他家里有一個跟謝姝妤差不多年紀的女兒,不太方便和男孩子一起住。 那個女兒是前妻丟給他的,他前妻是濱江當地某銀行經理,一個女強人,因為看不上他不爭不搶的淡泊性子,選擇了離婚。 前妻家境頗為富裕,女兒也被寵得大手大腳,張國棟平時花在女兒身上的開銷不小,著實無力再幫顧嵐撫養一個alpha兒子。 兒子和新的丈夫,顧嵐選擇了后者。 她當然是愛謝翎之的——如果沒有熱情可愛的小女兒在,她一定不會放棄他。 但是跟小女兒比起來,她的兒子實在太過冷漠,她對他傾注了無數溫暖的愛,卻甚少得到回饋。 他生來如此,顧嵐不怨他,可是人心總會擅自變成一桿秤,悄無聲息地偏斜。 做出決定的那一刻,顧嵐自我麻痹,也自我安慰道:她的兒子很聰明,也很獨立,不管到哪里都能過得很好,他們只不過是暫時分居兩地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旦有時間,她就會去看他。 她只是把謝翎之送去了愛他的爺爺奶奶家住。她沒有拋下他。這算不得拋棄。 然而現在,謝翎之望著她的眼神,卻硬生生撕碎了她那層蒙蔽自己的面紗,將她不肯承認的事實血淋淋暴露在太陽底下—— 她就是不要他了。 她為了新的丈夫,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顧嵐崩潰地失聲痛哭。 謝翎之盯著她,面部神經微微抽動,肩膀不由自主地打起顫。 mama在哭泣,而他清楚原因:她不會改變拋棄他的決定,所以才在愧疚地哭泣。 謝翎之眼眶酸熱得厲害,但他什么也沒說,也什么都沒做,沒有責怨mama丟下他,也沒有乞求她留下他。他并不想在這種時刻表露出脆弱。 既然mama想讓他體諒她,那他就體諒她吧,他會體諒她一輩子,永遠不給她添麻煩——謝翎之報復地想。他竭力忍回酸楚的淚水,哽著嗓子問:“姝妤呢?” “……”顧嵐深吸幾口氣,泣音漸微,再抬眼時,已是認命似的,面如死灰:“姝妤在上小提琴課,還沒回來,她老師明天有事,把今天的課延了一個小時?!?/br> “我要等她回來,和她一起走,一起去額爾古納?!?/br> “不行!”顧嵐斷然拒絕,對上謝翎之錯愕又傷痛的眼神時,她怔了下,懊悔至極地閉上嘴,重新放低聲音:“你meimei不去額爾古納,她還小,我得照顧她?!?/br> 謝翎之聽了這話,不知該哭還是該笑。mama說meimei還小,可meimei和他明明只差一歲,她卻舍得送走他。 他總以為自己長大了,沒想到mama也是這么想的。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似乎與他有著同樣的想法,顧嵐難堪地靜默了一會,找補道:“翎之,你是聰明孩子,mama相信你能照顧好自己,但你meimei不行,她不懂事,需要mama在身邊看著?!院竺總€寒暑假,還有長假,mama都帶meimei過去看你好不好?” “不好?!敝x翎之直視她,眼白拉出零星的血絲,執拗,也有和她作對的意思:“meimei不去,我也不去。我要和meimei在一起?!?/br> “……” 顧嵐默然不語,平靜得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 她看了眼手表,快到姝妤下課回來的時間了,于是起身走進臥室,把謝翎之剩下的東西都收拾出來,放進行李箱裝好,交給瑪爾法。 “他的衣服和鞋子尺碼我都寫在紙上放進行李箱了,你們回去以后按上面寫的買就行……學校那邊也辦好轉學手續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們盡量在額爾古納找個好點的小學給他辦進去……還有,他現在在上格斗課和奧數課,額爾古納應該也有課外班吧?你們打聽打聽,讓他繼續學,別斷……” 顧嵐在旁側絮絮地叮囑著,謝翎之站在門口,捧著禮物盒的手隱隱發抖。 三分鐘后,瑪爾法和奧列格跟顧嵐道了別,瑪爾法牽起謝翎之的手往外走。謝翎之推開她,固執得像頭牛犢:“我不走!我要等姝妤回來!” 瑪爾法面露難色,藹聲勸了他幾句,沒起到絲毫作用,耐性告罄的奧列格索性揪著他的后領將他一把提起,使勁拽了出去。 謝翎之邊叫邊撲騰,不孝地踹了奧列格好幾腳,“放開我!我要等meimei回來!” 奧列格來了火,抻著脖子喊得比他更大聲:“等個屁!再等趕不上車了!想見你meimei以后有的是機會見,趕緊走!” “我不??!” 謝翎之拼命和奧列格那鐵鉗一樣的手抗衡,情緒過激的他爆發出了遠超平時的力量,竟愣是拖住了奧列格的腳步。 “——哥哥,爺爺,奶奶!” 一道脆亮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三人循聲望去,見是背著小提琴包的謝姝妤跑了過來。 小提琴班就在特百惠對面,中間只隔著一條馬路,平常都是顧嵐或謝翎之接送她上下課,但今天,顯然兩人都沒這個空閑。因此當老師提前二十分鐘下課后,謝姝妤左右等不到人,干脆自己過馬路回了家。 不料剛到家門口就是這么一副場面。 瞧著謝翎之狼狽的模樣,以及奶奶手里的行李箱,謝姝妤頓感不安:“爺爺奶奶,你們要帶哥哥去哪里?” 不等瑪爾法想出個溫和的謊言,奧列格便坦言道:“你哥哥要跟我們回額爾古納住了,以后你跟你媽,還有你的新老爹好好過吧?!?/br> 謝姝妤一懵。 “姝妤!” 謝翎之焦急地喊她,等謝姝妤茫然看過來,他卻忽地又啞口無言。 禮物盒緊緊攥在手中,被他藏到了背后。 這和他預想的道歉場景不一樣。 在他的預想里,他和姝妤應該單獨待在臥室,他遞出禮物,誠懇地道歉,并說些好聽的軟話。他打了無數腹稿,不論姝妤拒絕他幾次都夠用。要是直到他說盡了甜言蜜語她都還不肯原諒她,那他就把禮物扔到床上,去撓她癢癢。她笑了,自然也就原諒他了。 該是這樣的過程才對。 這樣溫馨,隱秘,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過程。 而不是像當下這般,迎著烈日和親戚的旁觀倉促進行。 這么珍貴的和好禮物,不該在這種時候送給姝妤。謝翎之難得地不知所措,身體無意間卸了勁,被奧列格瞅準時機一把塞進計程車。 奧列格砰的關上車門,朝司機喊:“去火車站!” 計程車在引擎轟鳴聲中迅速跑遠,謝姝妤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尖叫著追了上去:“哥哥!哥哥不要走!哥哥??!” 謝翎之慌忙轉身趴在坐椅背上,透過后車窗望她:“姝妤!波留莎!”他急得甚至喊了她的小名。 聽到謝姝妤喊叫的顧嵐也緊忙跑了出來:“姝妤你去哪?別亂跑!” 謝姝妤不聽也不理,邁著兩條小短腿奮力追趕計程車:“哥哥!回來哥哥!哥哥!——??!”沒注意到地面翹角的方磚,她一下被絆倒在地,膝蓋磕破了一大片,血流如注。 謝翎之瞳孔驟縮,失去理智地一腳踹向車門,瘋了似的喊:“停車!快停車!我要下車!” 司機嚇了一跳:“喂!別踹車門!你們兩個能不能看好孩子,這還是在大馬路上!” 奧列格和瑪爾法忙摁住謝翎之,奧列格罵罵咧咧道:“混小子你干什么?你他媽不要命了?!” 謝翎之不停掙扎:“姝妤摔倒了!我要回去看她!” “看你媽的看!摔一下能怎么?她又沒摔死,你至不至于這樣兒?” 謝翎之怒吼:“她流血了??!” 連顧嵐都不知道,謝翎之曾嚴厲訓斥過謝姝妤,因為她有個壞毛病——喜歡故意摔跤。 和那總支不起耳翼的耳骨一樣,謝姝妤通身的骨頭都很軟,別的小孩子都已能夠穩穩當當地站立走路了,她卻還是只能在泡沫墊上爬來爬去,偶爾站起來走一走,沒幾步就歪斜著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之后,一般有兩種做法:如果周圍沒有人,她就哼哼唧唧著自己爬起來;如果周圍有人——他們基本都在忙自己的事,注意不到她——她則會可憐兮兮地哭叫出聲。而她哭了之后,馬上就會有人來抱她哄她。 那個抱她哄她的倒霉蛋大多時候都是謝翎之。 這種吸引關注和關懷的方式被謝姝妤記在了腦中,一直延續到她兩歲,已經能跑能跳,也還是習慣靠摔跤來引起父母或哥哥的注意。 那天,謝翎之從幼兒園放學回來,在家里自學拼音。他學習時一向全神貫注,因此也沒注意到邊上拿著積木,看了他許久的謝姝妤。 謝姝妤不滿地甩甩尾巴,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故作不小心地摔倒下去。 “啊?!彼桃獾亟辛艘宦?。 謝翎之果然被引來了。 但他沒陪她玩,只把她從地上撈起,放進寶寶游戲圍欄,然后回去繼續寫拼音。 謝姝妤癟起小嘴,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她鍥而不舍地翻出圍欄,又一次在謝翎之附近摔倒。 這回她叫得慘了些,倒不全是為了吸引謝翎之注意,而是確實有些疼。 謝翎之趕過來,皺眉抱起她,“你好好在里面玩玩具,別爬出來,危險?!?/br> 他再度把謝姝妤放進圍欄,可謝姝妤卻抓著他肩頭衣服不放,奶聲奶氣說:“哥哥,陪我玩?!?/br> “我在學拼音,沒空陪你,等我學完了再和你玩?!?/br> “不要,我現在就想玩?!敝x姝妤執著道。 謝翎之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書桌,最終還是選擇了學習,他無情拉下謝姝妤的手,返回書桌前。 謝姝妤著急地在圍欄后面喊:“哥哥,不要走,回來,回來……” 謝翎之沒理她。 謝姝妤也沒別的招,她費勁巴拉地又翻出去,狠狠把自己摔在木地板上。 這回是真的疼了,她叫得無比凄厲。 謝翎之立刻跑了過來,扶起哭唧唧的謝姝妤一看,膝蓋都紅腫破皮了。 接連三次,饒是謝翎之年紀還小也看出來是怎么回事了,他氣急:“你是故意摔倒的對不對?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的口吻太嚴厲,謝姝妤害怕得不敢吱聲,眼淚急惶惶收住,她絞著手指,一下一下打著哭嗝,瑟縮地望著謝翎之。 謝翎之不禁又心軟了,放柔聲音,問:“波留莎,為什么要故意摔倒?” 謝姝妤吸吸鼻子,小聲說:“我只是……想要哥哥抱抱……” 謝翎之頓時什么脾氣都沒了。 他妥協地抱起謝姝妤,坐回書桌前,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正兒八經地教育她:“不管你想要哥哥抱抱,還是想要哥哥親親,想要哥哥陪你玩玩具,都可以直接跟哥哥說,為什么要傷害自己?” 謝姝妤委屈巴巴:“你不理我?!?/br> “但我沒有拒絕你?!敝x翎之認真說,“你想要哥哥做什么都可以,我永遠不會拒絕你。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有你提的要求,如果比我的事情重要,那我一定先滿足你,如果是我的事情更重要,那我會先做完我的事情,然后再完成你要我做的事。知道嗎?” 謝姝妤表情迷惑,半懂不懂地點頭。 理解這么長一串話對她來說暫時還太困難了些,但她大致能明白一件事: 她要哥哥做什么都可以。 這個結果令謝姝妤足夠滿意,于是她沒再鬧騰謝翎之,安心坐在他腿上,看他學習。 謝翎之一邊自學,一邊教謝姝妤拼音怎么讀。謝姝妤一開始還會好奇地跟著念,然而沒一會就困得打起了盹,小腦袋瓜一點一點的,貓耳朵也耷拉在兩側,可愛得要命。 謝翎之側眼看她,忍不住在她粉嫩的臉蛋親了一口,然后安靜地繼續學習。 看著遠處磕磕絆絆爬起來的謝姝妤,謝翎之簡直要急瘋了,他不管不顧地越過坐在車門邊的奧列格,想要打開車門直接下去。 “Сука блядь(cao他媽的)!給老子安分點!”奧列格一巴掌給他扇回去,怒不可遏:“你不要命我還要,老子還沒活夠呢!她不就摔了一下,你跟條瘋狗似的在這亂蹦噠什么?她有她老娘照顧,用不著你管!” 謝翎之扯著他衣領子厲聲喊:“我要回去看她!快讓我下去!” “閉嘴!”奧列格像摁牲口一樣把他摁住,一根粗糙蒼老的手指直指他鼻尖,雙目滿是冷戾的告誡:“伊戈爾,少管她了,她以后跟你沒關系了,你他媽記得自己有個meimei就得了?!?/br> 謝翎之怒目相視:“憑什么?!” “憑她要跟她親娘過好日子去了!憑你倆的娘不要你了!憑什么憑什么,就憑她倆現在的家沒有你的份兒,你是你爹的種,別人家不歡迎你,明不明白?”奧列格極盡刻薄地朝他吼叫。 沾著煙味兒的唾沫星子濺到謝翎之的臉上,他的神色有一瞬惘然,繼而迅速被悲傷填滿。 他紅著眼向后望去,小小的謝姝妤已經快要消失在視野盡頭,他僅能看到消瘦的mama蹲在她面前,抱著她,也抓著她,不讓她再繼續追逐過來。 謝翎之生平第一次氣到渾身發抖,他氣mama,氣爸爸,也氣爺爺奶奶,氣他們的擅作主張,但更氣自己的弱小無力。他們輕而易舉地決定了他和姝妤的命運,卻未曾過問一句他們兩個的意愿。而他甚至連多停留一秒,多和姝妤說一句話的能力都沒有。 他痛苦到了極點,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他和meimei會分開,他們兩個像是生下來就聯結在一起,強迫他們分開無異于從他身上砍下一條肢體,經久不絕的灼痛從斷口蔓延至全身。 眼底干涸又蓄滿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謝翎之緩慢俯下身,頹然地把臉埋進掌心,不愿相信今天發生的一切。 簡直是在做噩夢一樣。 明明就在今天早上七點之前,他和姝妤的距離還不到五米——從臥室的床到庫房的床,他們見面僅需兩秒;而今后,他們的距離將擴大到一千七百公里——從濱江到額爾古納,需要坐兩個半小時飛機,兩小時大巴,這還是最快的,他們才能見上對方一面。 可下一次見面又是什么時候? 下一次見面,她會變成什么樣子? 她是會驚喜地朝他撲來,還是會因為喜歡上了mama和張叔叔組建的新家庭,從而淡忘了他? 謝翎之不敢去想,他不能接受第二種結果。 以前他親耳聽到mama悄悄和親戚說,他性格冷漠,很不親人,像沒有感情一樣。親戚的回答是或許早慧的孩子都這樣,何況他還是個alpha。 謝翎之覺得他們說的一點都不對。他哪里沒有感情?他明明那么喜歡姝妤。他的姝妤,他的波留莎,他獨一無二的meimei,她是粘在他手上的小糖塊,哪怕只是看她一眼,他的心情都會好得不得了。 她是他汲取愛意的源頭,就像太陽之于地球。 他愛她遠勝過一切,他愿意聽從她任何指令,完成她任何愿望。只要她開口,他什么都能為她做。這是他身為她的哥哥與生俱來的責任。 但他做出奉獻的前提,得是他在她身邊??! 謝翎之捂住淚痕斑駁的臉,濕涼的淚滴從他指縫間滑落,順著禮物盒的邊沿淌下,他透過那一絲縫隙,看著斑斕卻廉價的包裝紙被浸出一條水痕,忽然萬分后悔—— 他剛剛應該和姝妤說句對不起的。 迄今為止,他為這場莊重的道歉儀式做的所有準備,都如同這方禮物盒外層的包裝紙。 只是華麗的廢品。 不論是系著粉紅色的蝴蝶結,亦或貼著閃亮的水晶鉆,只要沒有交到姝妤手里,都毫無意義。 直至這末日一樣的分離到來,謝翎之才總算愚鈍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真正需要的其實只是他一句:對不起。他確信姝妤會因此而原諒他,正如姝妤確信他會包容并縱容她所有任性的指使。 他們對彼此又哪有那么苛刻。 一張紙巾輕柔地拂過他臉頰,奶奶瑪爾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哭了,伊戈魯什卡,喝點水吧?!?/br> 謝翎之一動不動,沉默地表達抗拒。 瑪爾法憂愁地嘆了一聲,靜了靜,又說:“你中午想吃什么?一會到了車站,奶奶帶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多少吃一點,不然上了飛機會難受?!?/br> 謝翎之依舊不語,手掌覆蓋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弧度幾許譏諷。 大人們真有意思,把關愛瑣碎地分攤在小事里,卻吝于在真正緊要的大事上給予分毫。 這一刻謝翎之痛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除了姝妤。 謝姝妤踉蹌著爬起來,急得甚至沒感知到疼痛,邊哭邊一瘸一拐地繼續追在計程車后面。 “哥哥,哥哥別走……哥哥……回來……咳……” 體力飛速流失,她漸漸追不動了,喉間溢出生澀的鐵銹味,她慢慢走在馬路邊,遙望那輛載著謝翎之的計程車在道路盡頭消失成一個小點,禁不住地哭喘嗆咳。 顧嵐追上了她,緊張地蹲下來檢查她的傷勢,“姝妤,怎么樣,哪里摔疼了……呀,腿上怎么流了這么血!” 謝姝妤白藍相間的碎花連衣裙下擺暈著一團刺目的紅,顧嵐掀起一看,發現她右腿膝蓋蹭破了一大片,血水已經從傷口流進了鞋子里,雪白的襪子也染著幾縷殷紅。 顧嵐心疼得不行,即刻要把她抱回家包扎,謝姝妤卻大哭著拒絕她的懷抱:“我不走,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她哭得撕心裂肺,顧嵐看著她,唇瓣微抖:“……等你放暑假了,mama就帶你去看哥哥……” “不要!我不要等暑假!我現在就要哥哥回來!……咳咳!咳!”又哭又跑好一陣,承載過量空氣的肺部酸痛不已,謝姝妤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著,痛苦得仿佛要咳出血一般。 顧嵐默默幫她拍后背順氣。 好半天,謝姝妤才緩過氣來,淚眼婆娑地望著顧嵐:“mama,為什么哥哥要走?為什么哥哥要跟爺爺奶奶去額爾古納???他是不是、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顧嵐移開潮濕的視線,不敢看她:“不是,你哥哥沒生你的氣,是mama不好……mama沒能力同時照顧你們兩個?!?/br> 謝姝妤聽不懂,哽咽著說:“可我們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 顧嵐沒法再回答她了。 她蹲在謝姝妤面前,無聲抹了把眼淚,不再管她的反抗,抱著她回了家。 ——那個只剩下她們兩個的,再過不久也將要被拋棄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