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篇四:變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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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姝妤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她惘然無措地站在原地,手指絞著衣擺,聲音虛浮地打著顫:“不可能,不會的……” 張叔叔想和mama結婚?張叔叔想當他們的新爸爸? 可是她和謝翎之有爸爸啊,要是張叔叔當了他們的爸爸,他們親爸爸怎么辦? 那晚父母激烈爭執的記憶隱匿在童稚的大腦深處,謝姝妤忘記了,抑或說是因為根本不理解當時在發生什么,所以意識自動遮蓋了那段混亂的景象。她以為爸爸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來,等他回來了,他們一家人又可以重新在一起,像別人圓圓滿滿的家一樣。 可謝翎之冷酷無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怎么不會?他明擺著就是喜歡mama,你沒看見他對mama多好嗎?他還送禮物來討好我們兩個,誰買東西還帶送禮的?” 他瞥見謝姝妤手里握著的另外幾根棒棒糖,不禁氣惱地皺起眉,一把全搶了過來,和剛剛從她嘴里抽出來的那根一起扔進垃圾桶:“你不許吃他送的東西!” “我的糖……!”謝姝妤心疼地跺了幾下腳,但很快又轉移了心思,現在有比棒棒糖更需要關注的事情。 她張嘴想反駁謝翎之,卻又詞窮得什么都說不出來,淚水從眸底泌出淺淺一層,焦急地在眼眶里打轉,“可是,可是……mama和張叔叔在一起的話,爸爸怎么辦?爸爸還沒有回來……” 這句話像是刺到了謝翎之,他眉宇夾著戾氣和厭惡,沖她喊:“爸爸走了!不會再回來了!他早就不要我們了,你還惦記著他干什么?!” “沒有!你胡說八道!”謝姝妤陡然尖叫出聲,眼淚順著臉頰熱燙地滾落,滿含悲憤:“爸爸沒有不要我們!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你憑什么這么說!” “他就是不要我們了!你蠢嗎?連這都看不出來?他不會再回來找我們了!” “你閉嘴??!” 謝姝妤拼盡全力喊出這三個字,小小的胸脯劇烈起伏,她紅著眼睛瞪謝翎之,眼淚止不住地流。 謝翎之沒再說話,只是也怒氣沖沖地瞪她。 好不容易緩過氣,謝姝妤吸了吸鼻子,使用過度的嗓音沙啞低悶地說:“你騙人,我才不信你?!?/br> 謝翎之氣得直做深呼吸。 與謝姝妤倔強對視片刻,他猛一轉頭,回去繼續做題。 他不跟她吵,吵架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他已經長大了,跟幼稚的meimei吵架會顯得很掉價,不成熟。 看他一聲不吭掉頭就走,謝姝妤一時間更加憤懣,憤懣的同時還摻著難以言喻的委屈。 她難過地咬住嘴唇,拔腿跑過去,將謝翎之推了個趔趄。 “我討厭你!” 她帶著哭腔說。 謝翎之扭頭看她一眼,表情忿忿,卻依舊閉口不言,徑自坐回椅子上學習。 謝姝妤于是哭得更厲害。她轉身跑出去,恰巧與聽到吵鬧聲急匆匆趕過來的mama撞了個正著。 mama忙蹲下來問她怎么回事,為什么哭,謝姝妤抽泣著喊:“mama,哥哥說爸爸不要我們了!嗚嗚……我討厭哥哥……” 她任性地放聲大哭,以為下一秒mama就會否定哥哥的話,然后進屋子把他狠狠教訓一頓。 可mama什么都沒說。 沉默無限延伸,逐漸令謝姝妤惶恐不安,她慢慢停下了哭泣,惴惴而希冀地問mama:“爸爸沒有不要我們對不對?……他還會回來的……對嗎?” “……” mama避開了她的目光。 一剎那間,謝姝妤渾身發冷。 “姝妤啊,mama跟你說個事?!睙o聲良久,mama站起身,牽著她走進庫房。 庫房沒有開燈,門口投進的小片光線中依稀可見漂浮的微塵。許是這類晦暗的環境,總能讓人有種可以憑此遮掩丑陋傷疤的錯覺,并從這自欺欺人的錯覺中汲取勇氣,mama吸了口氣,又憂愁地抿了抿唇。 “姝妤,如果mama告訴你……爸爸mama已經離婚了,你會怎么想?” 謝姝妤呆楞住。 她當然沒有天真地只把這個問題當成一個假設,她已是能夠通曉一些事理的年紀。 也是因此,她終于得知了殘忍的事實:爸爸mama離婚了。 爸爸離開了這個家,不會再回來找他們。爸爸mama之間,就像那盞被摔落在地的、破碎的酒杯,再也沒法復原。 但幼小的謝姝妤仍存有一絲微弱的希望——她想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想有一對恩愛的父母,想像別的小朋友一樣,放學能被父母一起牽著手回家——她以孩子撒嬌的語氣,小聲而悲傷地祈求:“我想你們在一起,不要離婚……我想要爸爸mama在一起……” 她流下了眼淚,mama卻無奈得甚至擠不出苦笑。 “但是沒辦法,爸爸mama不可能再在一起了?!?/br> mama輕柔而堅定的話語,為謝姝妤心中最初的家庭,畫上了一個殘缺的句號。 一錘定音。 從那之后,謝姝妤認清了現實,沒再糾結過爸爸的事——起碼在明面上沒有,偶爾午夜夢回間還是會傷心流淚。 也是從那開始,謝姝妤徹底和謝翎之陷入冷戰,連因為張叔叔而化開的那條裂縫也被死死凍住。 她討厭謝翎之疏遠的態度,討厭他故作成熟的傲慢和高高在上,更討厭他那天說過的話——他甚至都不給她道歉!她主動跟謝翎之拉開更遠的距離,話也不再多說一句,不管在家里還是在學校,都懶得看他一眼。 他們冷戰了足足一個月,而這中間唯一一次交流,是因為洗澡發生的。 周日下午,謝翎之上完格斗課回來,獨自進了衛生間沖澡,沖洗頭發上的泡沫時隱約聽到有門扇開合的聲響,他以為是mama進來收衣服,就沒多想,結果一睜眼,就看見謝姝妤赤身裸體站在他面前。 披頭散發,皮膚又白得跟女鬼一樣。 “……??!” 謝翎之嚇得一激靈,差點滑倒。定住心神后他迅速扯過毛巾遮住身體,情緒激動地喊:“你怎么在這兒?!” 謝姝妤冷淡又莫名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反應這么大干嘛。 不過她也不打算問,直接張開手臂,說:“給我洗澡?!?/br> “你自己洗??!” “mama讓你給我洗?!?/br> 謝翎之扭頭沖門外高喊:“媽!我不想給meimei洗澡!” mama的聲音隔著衛生間門模糊傳來:“mama現在有點忙,你就幫你meimei洗一下吧?!?/br> “我不想幫她洗!我們已經長大了……她可以自己洗澡!”話音中間不著痕跡地停頓了一瞬,又自然地接上。 謝翎之說得十分嚴肅正經,可mama卻覺得這話從他一個八歲孩子嘴里說出來屬實有點逗,“哈哈”的笑了兩聲。 謝翎之:“……” mama以為他是還在和meimei賭氣,所以不愿意幫她洗,于是笑過后又苦口婆心地勸:“你meimei頭發和尾巴毛太多了,她自己洗不干凈,你幫她洗洗吧,mama今晚給你們做可樂雞翅吃!” 謝翎之無語至極。 這種事能和一盤可樂雞翅相提并論嗎? 跟mama說不通,謝翎之只好跟謝姝妤商量:“你先出去,等我洗完你再洗,我馬上就好了?!?/br> 謝姝妤冷冷道:“你洗完我只能晚上再洗了,晚上我還有小提琴課?!?/br> 熱水器一次燒的水有限,用完了需要再燒。謝姝妤頭發長,尾巴毛也長,洗澡要用的水多,就算謝翎之用掉的水很少,剩余也不太夠她用。 謝姝妤不想跟他共處太久,皺著眉催促:“快點,給我洗?!?/br> “……” 謝翎之至今也無法理解,為什么謝姝妤總能夠表現得如此坦蕩,就好像她干什么都是正確的,使喚別人為她做什么也是理所應當的。 比如睡覺要趴在他身上睡;水杯空了要他去接水,他接滿了她又不喝,非要喝他杯子里的水;就連他寫作業的時候,謝姝妤都會突然從背后冒出來,拿筆在他的作業本上亂涂亂畫幾筆,然后腳步輕快地跑掉,完全沒有一點愧疚之心。 還有現在,明明早上還把他當透明人似的視而不見,現在卻又脫光了跑進來,理直氣壯地讓他給她洗澡。 不過謝翎之最后還是給她洗了。 因為他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而且他已經被使喚出了奴性,習慣了按謝姝妤的“吩咐”做事。 洗完澡后,謝翎之妥帖地幫謝姝妤圍好浴巾,吹干頭發,耳朵,和尾巴,又在她裸露的肩頭搭上一層毛巾,免得她著涼。 待這一切結束,謝姝妤看也不看他一眼,毫不留戀地起身走出衛生間。 謝翎之在背后望著她疏冷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兒。 ……他想讓謝姝妤再跟他多說幾句話。 前天放學時,謝姝妤本來跟同學有說有笑的,結果一見到他就拉下了臉,之后一起回家的路上她也沒和他說過一個字。 謝翎之不想謝姝妤對他再這么冷淡下去——雖然是他冷淡在先,于是自那天起,他開始暗暗琢磨怎么修復自己和謝姝妤的關系。 然而,等他真正下定決心,并做出行動向謝姝妤示好的時候,卻為時已晚。 那個周六的上午,謝翎之從學校附近的賣店買了幾根棒棒糖,又去書店買了謝姝妤愛看的漫畫書最新連載冊,把它們都包裝在一個精致的禮物盒里,打算回去送給她。 他順便還醞釀了幾句甜言蜜語,一邊走一邊打腹稿,思忖怎么說才能最快把謝姝妤哄好。 可他到家時,卻在家門口看到了許久不見的爺爺奶奶。 他們是來帶他走的。 因為mama要跟張叔叔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