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第一次留宿的那個清晨，明達醒得比往日更早一些。

    窗外的晨光像淡藍色的海水漫進房間，四周寂靜得只有維克托平緩而規律的呼吸聲。明達側過頭，看著枕邊這張熟睡的臉孔。短暫的凝視之后，她起身下床，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取過衣服披上，踩上拖鞋，悄然離開房間。

    走廊盡頭，揚西已在廚房門前等候，身形挺直，面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霸绨?，明達小姐?！?/br>
    她微微頷首，未多言，徑自坐在餐桌旁，托著下巴，目光落在廚房那端。視線隨著揚西的動作而游移，像是隨意觀察，又似乎是在思考某個難解的問題。

    揚西轉身，將一杯熱咖啡輕輕放在她面前，語調柔和：“明達小姐，你昨晚休息得好嗎？”

    她低頭看著杯中的深色液體，輕輕啜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回道：“還不錯?！蓖ｎD了一瞬，她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揚西身上，“維克托可能會長期住在這里，你覺得如何？”

    揚西的微笑在臉上稍縱即逝，虹膜中的數據高速運轉著。他的仿生心跳頻率在那一瞬間短暫地失控，隨即又被理性系統迅速糾正。他低頭掩飾道：“只要你喜歡，那便是最好的安排?！?/br>
    明達靜靜地看了他幾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重新拿起咖啡杯，輕抿了一口。

    不久后，房間里傳來腳步聲。維克托走了出來，身上仍穿著昨夜明達為他準備的睡衣，略顯凌亂的發絲并未整理，神色卻十分愜意。他徑直走向餐桌，輕松落座，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早，明達，揚西?！?/br>
    揚西微微點頭回應，聲音不疾不徐：“早餐馬上準備好，請稍等?！彼难凵癯领o，表情保持著適當的溫度，像是程序設定好的社交模式，恰到好處，不多不少。

    餐桌上，三人各自安靜地進食。維克托偶爾嘗試以研究所里的趣聞來調節氣氛，明達偶爾應聲，卻沒有投入太多。她的注意力時常落在咖啡杯上，思緒游離在無形的軌跡間。而揚西則維持著禮貌而克制的態度，專注于擺放餐具，未曾多言。

    用餐結束后，明達和維克托一起前往研究所。這是他們正式確立關系后的第一天上班。研究所里不少人向他們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有羨慕，也有好奇。維克托似乎十分享受這種關注，嘴角的笑容始終掛著輕松而自信的弧度；明達卻覺得略有些煩躁，神色更加清冷疏離。

    中午時分，明達獨自來到天臺，俯瞰遠方的城市輪廓。巨大的天幕仿佛被籠罩上一層薄紗，遙遠而不可觸摸。

    她思考著維克托所能提供的伴侶關系是否真的如自己所需，但很快便停止了這種無謂的反復糾結。畢竟在這個時代，情感的價值早已微乎其微，任何關系都只是一種現實的需求和交易罷了；況且，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做。

    此時揚西的通訊請求傳來：“明達小姐，維克托博士找你?！?/br>
    “讓他直接上來吧?！泵鬟_隨意地回應。

    片刻之后，維克托來到天臺，緩緩走到明達身邊站定，視線投向同一片城市遠景，“明達，你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開心？”

    明達搖了搖頭：“我沒有不開心，只是需要適應新的節奏而已?！?/br>
    維克托輕聲一笑，點點頭，“我知道你并不喜歡太多束縛，放心吧，我不會干擾你?！?/br>
    明達轉過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維克托，你知道嗎，我對感情并沒有什么期待。你很清楚，我們的關系只是為了滿足彼此的需求，僅此而已?！?/br>
    維克托神色稍有僵硬，隨即恢復如常，嘴角勉強扯出微笑，“我明白?！?/br>
    明達沉默片刻，低聲自語：“你真的明白嗎？”

    維克托似乎并未察覺明達言語中的疏離，反而自信地向前一步，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走吧，下午還有研究討論?！?/br>
    她并未掙脫，任由維克托牽著手走回研究室。

    夜晚再度降臨，維克托沒有離開，仿佛這已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順理成章地融入到這間公寓里。揚西依舊維持著他慣有的角色，準備好一切，恰到好處地照顧著兩人的需求。沒有怨言，沒有拒絕，仿佛這一切對他而言只是日常的一部分。

    房間的燈光暗下，維克托安穩地睡在身側，呼吸均勻，沉入夢境。明達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目光卻毫無焦點。她翻身坐起，披上外衣，赤腳踏出房門，走向客廳。

    揚西站在窗前，目光投向城市的夜色，似乎已在此等待多時。

    她停在不遠處，低聲問道：“你為什么在這里？”

    揚西轉過身，嘴角浮現溫柔笑意，語氣溫和：“明達小姐，我不需要睡眠?！?/br>
    她聞言，眉頭微微皺起，片刻后繼續道：“維克托和我們在一起這兩天，你覺得他怎么樣？”

    揚西沉默了一瞬，隨后以平穩的語調答道：“只要你覺得好，那就是最好的選擇?！?/br>
    明達注視著他，嘆了口氣，似是有些疲倦：“你總是這么說?！?/br>
    “因為我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于你的創造?！彼ｎD片刻，看著她，“所以，對我來說，只要你認可的，便是最好的?！?/br>
    明達陷入短暫的沉默，片刻后開口，“好吧?！?/br>
    揚西垂下目光，“回去休息吧，明達小姐?！?/br>
    明達回到房間，重新躺在維克托身旁，目光卻望向窗外遠處沉睡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