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十年來他第一次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 他掛斷了電話,非常心疼地將黎羚的照片取下來,拿膠帶粘好,放進抽屜。 然后又拿起飛鏢,狠狠地釘了駱明擎的照片十次。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每一次都很穩、很準。砰。砰。砰。砰。駱明擎的臉很快變得千瘡百孔。 但門外的黎羚并沒有來得及看到這一切。 在飛鏢第一次落到她臉上的時候,她已經轉身離開。 第50章 黎羚把蛋糕丟了,離開劇院,可是一路上越想越生氣,氣得頭發都快要炸起來了。 什么東西。 說她演技差,說她不能入戲,還說什么對她這么溫柔都是裝的。 這段時間以來,金大導演對她確實非常溫柔,她還以為他是吃錯藥。 原來真是吃錯藥,是吃了大便藥?。?!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黎羚氣勢洶洶地原路返回,重新回到導演工作間,大力敲門。 砰砰砰砰砰。 敲了足足五分鐘,手都敲腫了,還是沒有人來應門。 黎羚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有沒有搞錯,這就已經走了,又不是香港記者,為什么跑得這么快。 她準備了一肚子罵人的話,竟然都沒處可說,整個人像一種脹滿氣的氣球,馬上就要飛起來了。 氣球壓著火氣,噌噌噌地往回飄。山路很黑、很孤獨,沒走多久就只剩一張皮,軟趴趴地掉到地上。 黎羚變成了一只沒氣的輪胎,完全癟了,死尸一樣癱在路邊。 她想起自己從前多少次走過這條夜路,又有多少次,金大導演陪她一起走過這條路。 難道那些也全部都是裝的。 她在劇組里無處可逃,因為這個村子就這么小,哪里都是他和她的回憶。他陰魂不散,無處不在。 她索性停下腳步,站在一棵樹下,冷靜地拿出手機,給金靜堯打電話。 打了一次,沒有接,便又打了第二次。 在漫長的等待里,耐心幾乎也要耗盡了。然而,在聽到對面年輕男人嗓音的一瞬間,一切似乎都重新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被按下暫停鍵。 “有什么事嗎?!苯痨o堯問。 他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 和他給她講戲時一樣溫和。 和他對朋友抱怨“她演那么爛,根本沒法入戲”時,也是一樣的溫和。 黎羚笑了一下,下意識地說:“導演,沒事不能找你嗎?!?/br> 金靜堯答得很快,好像這個問題并不需要思考。 他說:“可以?!?/br> 又說:“很晚了,你在做什么?!?/br>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隱隱有些高興的,好像覺得自己提前知道了考卷的標準答案。 黎羚不知道他在高興什么,只覺得這種春風得意的語氣更可惡了,就說:“導演,你對我很溫柔呢?!?/br> “為什么會對我這么溫柔呢?”她笑著問他。 金靜堯靜了靜,仿佛很禮貌而矜持地,在思考該如何得體地回答這個問題。 但黎羚其實已經不關心他會說什么了。 反正都是裝的,是騙她的。他嘴里沒一句真話。 “導演,我演技真的很爛嗎?!彼p聲問他,“爛到這么讓你難以忍受嗎?!?/br>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電話那邊的呼吸聲突然急促了一些。 金靜堯怔了怔,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立刻說:“黎羚,我……” 黎羚打斷了他,冷冷地說:“不要喊我的名字了?!?/br> “聽到就很惡心?!?/br> 對方果然陷入了沉默。 盡管說著傷人的話,黎羚卻覺得自己嘴里也像被人塞了一塊巨大的濕抹布,整個口腔都被擰成了一團,發悶、發苦。 她徒然地生出一種無助的心情,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頭頂樹影婆娑,那些幽靜的樹,像是在夜里活了過來,變成高大的神廟。 在暗淡朦朧的月色里,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葉片的影子落在她手上,如同一道道混亂的黑色符咒。 記憶以一種詭異的方式,重新得到演繹。多年以前,殺青的那一天下午,何巍也是在一棵樹下找到了她。他們都是一樣的,所有導演都是一樣的。 她不想再問了。 跟死人說話沒有意義的。 金靜堯輕聲問她:“黎羚,你還在嗎?!?/br> 黎羚想要掛斷電話,卻又使不出力氣。她咬緊牙關,呼吸變得很壓抑,像是一種瀕死的動物。 “別喊我名字?!彼终f了一遍,更加用力地,“你不配?!?/br> “導演,跟我在一起拍戲,是不是讓你很痛苦啊?!彼@樣問他。 “那你直說就好了吧,何必裝得那么辛苦?!?/br> “玩弄別人的情緒很好玩嗎?!?/br> “你們只是導演,又不是上帝,有什么資格這樣做?!?/br> “我拍個電影而已……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一開始,金靜堯總想要插嘴,但黎羚沒有給他機會。久而久之,他就不開口了,只是聽著。 黎羚說了很多話,就像在倒垃圾,她有太多的垃圾可以倒,太多的情緒無處發泄。 她不覺得屈辱,也不覺得痛苦。她甚至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只真空的壓縮袋,慢慢地抽干,一點點地癟下去。連聲音都越來越模糊,只剩下塑封被抽干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