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嘩啦一聲。 水沒過頭頂。 水中的攝影機對準黎羚的臉。她閉著眼睛,發絲在水中蕩開。 窗外天色昏沉,灰白的薄云如飽脹的潮水,緩慢地流過晦暗的天空。仿佛一條剖開肚皮的死魚,橫陳在靜止的江面。 一切都很安靜。很緩慢。 不應該再有任何聲音。 可是,真奇怪,黎羚聽到了聲音。很多、很多的聲音向她涌來,如翻滾的水流。 “導演,她沒演過戲的,就那么把她丟進水里,真不怕出事?” “怕什么,拍戲而已,又不會死人?!?/br> “年輕人就是要多多歷練,我們年輕的時候,吃的苦可比她現在多多了……” 她聽到“撲通”的一聲。 她好笨,怎么不會游泳。沒有人教過她跳水之前要先閉上眼,捏住鼻子閉氣。她甚至不知道背后的手屬于誰,就被硬生生地推了下去。 她又看到了大海。很空曠,一望無際,像一只巨大的藍眼睛。她被一次次地推下去,再爬起來。 撲通。撲通。她記得推她的手,男人的手,海蛇一樣滑膩的觸感。她記得耳邊的嘲笑聲。低沉的、尖利的、反復無常的笑聲。 而那年邁的老導演,始終用沙啞的嗓音喊:“繼續拍!” “都別過去!讓她嗆!” “攝影機,別停!” ——原來她都記得。 嘩啦一聲。一只蒼白的手掐著她的后頸,近乎于粗暴地將她從水里拎了起來。 黎羚濕淋淋地趴在浴缸邊,拼命地咳嗽。 因為太過用力地呼吸,而發出了不太體面的聲音。 “卡?!备睂а莺?。 咳嗽聲立刻停止了。 現在的黎羚已經很會游泳,拍這種戲絕無可能嗆到自己。 演戲而已,她可以分清戲劇和現實、回憶和現在,也知道自己身在一個很安全的劇組里。 他們精準計算時間,掐秒表停止,在喊“卡”的下一秒鐘,就很關切地問她有沒有受傷,還能不能繼續。 就連按住她脖子的那只年輕男人的手。 都不是為了將她壓下去,而是為了將她拎起來。 金靜堯垂眼看著她:“這條過了?!?/br> 居然一條過。簡直史無前例。 對講機里傳來了歡呼和鼓掌的聲音。 黎羚也發出有氣無力的笑聲,手從浴缸的邊緣垂下來。 其實她只是借機在放空,但在旁觀者的視角里,卻莫名地很可憐,像是被狂風驟雨橫掃過。 她的手腕太細,皮膚太白。某種白的、甜膩的味道,在靜脈里隱約流動著,如同樹的汁液,輕輕劃開就能嘗到。 一塊柔軟的大毛巾被丟到頭頂,將她整個人完全籠罩住。 “……抹布?”黎羚臉被蒙住,聲音悶悶地問道。 金靜堯沒什么表情地說:“不是記性不好嗎,廢話記得很清楚?!?/br> 黎羚頑強地說:“我是……關于導演的事都記得很清楚?!?/br> “你最好是?!睂Ψ綗o動于衷地說。 片刻后,黎羚終于結束了與巨大毛巾的搏斗,重新露出了毛巾里小小的臉。 她不太善良地反問道:“那你呢,導演?” “怎么?!?/br> 黎羚一下下地擦著臉,假裝期待、實則陰陽怪氣地說:“導演演技這么好,下一場戲一定不用戴手套了吧?!?/br> 金靜堯突然對她笑了笑。 “很期待?”他語氣溫和地問她。 下一場戲是周竟幫阿玲催吐。 黎羚說:“太期待了,做演員這么多年,還沒有對哪一場戲這么期待過。我都開始緊張了?!?/br> “哦?!苯痨o堯目光沉沉地俯視著她,“那你慢慢緊張?!?/br> 昏暗的光線籠罩著他們,在墻面投下相交疊的影子。 頭頂的吊扇慢悠悠地轉動,制造出一個個微小的漩渦,將陰影攪開。 可是她的臉卻漸漸地熱了起來。 一定是因為,他突然開始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人又在盯著自己的嘴唇。 第14章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黎羚覺得,金靜堯一定比她更加緊張。 她剛剛發現了他的秘密。 這位金大導演,不單單是不喜歡跟人產生肢體接觸,他甚至都不怎么敢摸她的臉。 可想而知,幫別人催吐,應該更加會讓他惡心得受不了吧。 這樣想著,黎羚忍不住安慰對方:“沒事的,導演,不行你還是戴手套吧?!?/br> 金靜堯冷漠地說:“管好你自己?!?/br> 黎羚眨了眨眼:“導演,那我可不可以問您一個問題……” 她想要問他,既然如此厭惡肢體接觸,為什么還要親自出演這部電影。 金靜堯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說:“不可以?!?/br> 他轉身走了。 黎羚:“……” 行。 不問就不問,她熱愛工作,將劇本又讀了一遍。 周竟有病,任何人都知道。 但他的病究竟嚴重到了什么程度,或許只有拍完這場戲,才能給黎羚帶來親身體會。 在扮演玩偶熊的這段時間里,周竟是如此沉默、卑微,對阿玲予取予求。哪怕她將他的家、他的生活都搞得一團糟,他還是無底線地縱容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