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圈在手臂里的側臉泛著低燒的紅,嘴唇蒼白,眉頭微皺,睫毛一顫一顫。 宋涸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熱得像個暖爐,睡著的人覺得額頭被冰刃劃了一下,瑟縮著往后縮了縮。 宋涸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怎么捂也捂不熱,觸到他發燙的皮膚竟暖和到舍不得離開,指尖滑過額頭的碎發又流連臉頰,忘了自己應該叫醒他。 沈洲夢到無數冰刃往自己臉上撲,絲絲的涼意似乎想要鉆進他皮膚的毛孔,他一邊后退躲閃一邊被浪潮往前推,最終不敵嚴寒渾身凍僵,然后猛地睜開眼,被近在咫尺的一只大手嚇了一跳。 “臥槽!”他身體后仰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宋涸急忙拽著他手臂把他拉住了,厲聲呵斥他:“你趴在這兒睡覺是嫌病情不夠嚴重嗎?” “眼皮一合不知怎么就睡著了?!鄙蛑拗匦伦€了,尬笑道,“現在徹底清醒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繼續寫……” 一邊說話一邊將視線轉向電腦屏幕,看到滿屏的亂碼時戛然而止,這下更精神了,手忙腳亂地開始翻找之前碼好的內容,嘴里嚷道:“啊啊啊我摁保存沒?” 宋涸看他刪完亂碼又開始鉚足精神趕稿子了,說了句“想睡去床上睡”就轉身走了,坐在客廳沙發上掏出手機約蘇茜他們打游戲。 他實在閑得慌,回海汀以后也想過出去找兼職,但是小縣城沒有多少短期兼職的工作,他又包攬了一日三餐和家務,閑暇時擺弄手機——除了打游戲,還會悄悄追更綠洲的新書。 高中時候要好的哥們兒也在群里約他上網吧或者玩桌游,他現在覺得那些都沒意思了,賺不了錢總不至于還出去大手大腳地花。 他覺得之前做的那個夢盡管很荒誕,但有一點無比真實,就是富二代的生活的確令人艷羨。雖然他這輩子跟富二代沾不上邊了,至少也不用沈洲玩命工作掙錢,那人明明是個懶散的,身體又差勁,最好一天天沒事兒干就逗逗貓看看書,過得輕松自在。 沈洲的病拖了整整一周才徹底好透,他們是在一月末去看望宋祁和徐一玲的。 那天飄小雪,墓園在沿海的一座山坡上,視野很開闊,可以望見無邊無際的大海。 墓園的價錢可不便宜,徐一玲喜歡海,死后盡管負債累累,宋祁也還是咬牙買下了這塊墓地。三年后,宋祁在上班途中救人逝世,他的英雄事跡當時還上了市新聞,間接給海汀一中添了不少光,校領導特地劃出一筆撫恤金額外用于喪葬事宜,讓他們夫妻二人相依相偎永不分離。 海汀的冬天不常下雪,因此這個早上格外冷,道路濕漉漉的,走路有些打滑。細小的雪花飄進圍巾緊貼下頜,撣又撣不掉,很快就化了,洇濕的部分咬著皮rou,要好一會兒才能被體溫烘干。 沈洲縮著脖子哈氣,跺了跺凍僵到失去知覺的雙腳,跟著宋涸踏進了墓園。 一座座排列整齊的墳墓構成低矮的小城,大理石碑刻著生辰和姓氏,黑白照片上一張張鮮活的臉孔大多面帶笑容,平靜且坦然地注視著面前的一切。清晨的霧還未散盡,四下闃靜,盤山公路偶爾響起汽車鳴笛,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枝,鞋底踩碎枯枝的咔擦聲顯得格外蒼涼。 偶爾撞見的掃墓人都低垂著腦袋,腳步滯緩,像飄蕩的游魂。 一路來到宋祁和徐一玲的墓前,照片上的人對著他們笑,還是記憶里的模樣。 墓碑前擺著兩束枯萎的菊花,花瓣的顏色還很鮮艷,估計也才兩三天,堆滿的貢品是各式各樣的水果,果實已經蔫了,橘子干癟,蘋果皮呈現腐敗的褐色。 “爸、媽,”宋涸輕聲說,“我來看你們了?!?/br> 手掌拂過大理石碑,觸感是一種鈍性的、深入骨血的涼。照片上的兩人還是對著他笑。 沈洲凝視著照片上宋祁的臉,那種微風和煦的笑容很少從旁人的臉上看到,唯獨他笑起來毫不具備攻擊性,沒有企圖,福澤萬物。 遇見宋祁以前沈洲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為什么活著,宋祁死后一切又回到原點,他對自己的生死沒所謂,可以擺爛到咽氣,一言不合就暴斃——只是這世上還有個宋涸。 沈洲是個沒根的藤蔓植物,需要支柱,用以在失重的漂浮中找到落腳點,知道自己有必要活著。 現在宋涸就是那個支柱……至少現在是。 “老師、師母,”沈洲微微欠身,“新年好?!?/br> 話音落后只有風在耳邊呼嘯,他拍了拍面前宋涸的肩,突然想抽根煙。 他買的煙一盒大多只能抽一根,放久了會變質,扔了以后會再買一盒放在身上備用。他的手剛伸進內襯的衣兜,就聽見有腳步聲漸行漸近,起初并未在意,以為是哪個掃墓的人正巧也要到這邊來。沈洲把煙含進嘴里正準備掏火機點燃,腳步聲卻在不遠處止住了,他抬眼隨意一掃,同一時間宋涸也轉頭看去,幾步開外一個小姑娘捧著一束菊花獨自站著。 小姑娘十五六歲的樣子,披散著長發,裹著厚厚的棉襖,顏色灰重的線帽和圍巾之間夾著一張憔悴蒼白的臉??吹蕉藭r,也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她的雙眼微微瞪大了。 沈洲和宋涸都見過她,在宋祁的葬禮上。 她是當初被宋祁救下的那名輕生女孩。 聽說是家里的獨生女,從小被寄予厚望,各種高強度的壓力和不近人情的父母讓她患上了抑郁癥,高中休學了,六月末的某天突然想不開,在港口跳海自殺,最終被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