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生怕又聽見什么煩人的話,宋涸動作迅速,風馳電掣,臨了臨了,撤身剛準備離開,卻猛地被沈洲抓住了手。 沈洲仰面倒在床上,閉著雙眼,跟說夢話似的,小聲嘀咕道:“老師……別往前走了……水太深了……” 宋涸動作一頓,抓著他手腕的手指愈發收緊,遍體鱗傷的短指甲多有殘缺,劃過皮膚時勾起尖銳的刺痛。那只手的掌心厚繭叢生,粗糲硌人,宋涸越想掙脫就越覺得疼,愣怔之余,又聽見他問:“老師……為什么偏偏是你……” 一瞬間,宋涸感覺腦子就跟白天喝的罐裝啤酒一樣,在車廂里顛了一路,突然被人拉開了拉環,泡沫上涌,沸騰著叫囂,光是聞著味兒就已經醉了,身體先于理智血脈僨張。 宋涸忍了一會兒才把沈洲的手用力甩開,轉身單膝跪在床邊上,攥緊沈洲的衣領把人拽了起來,怒氣跟厚重的烏云一樣,在飽和的邊緣盡力兜攬著:“看清楚!老子是宋涸!” 一聲悶雷突然打下來,屋外的雨又大了些,噼里啪啦的,砸得人心煩意亂。 沈洲剛才還說睡不著,此刻卻像是沾床就睡熟了,呼吸沉重而均勻,腦袋無力地歪向一旁,好半天才睜開雙眼,迷蒙地望向宋涸。 又是這樣一雙眼睛。 一雙不丑陋、不漂亮、普普通通、規規整整的眼睛,實在不知道該在哪一處落下重點去找特征。宋涸曾經見過許多人長著這樣一雙眼睛,但只有安在沈洲臉上時才會覺得,它們好像是與眾不同的,特殊到仿佛從未見過一樣。 此刻,這雙眼睛正泛著濕潤的光,眼角發著灼燒般的紅。 宋涸突然間卸了力。 那片幾近飽和的烏云像是一瞬間被風吹散了,天空卻還是陰郁的,既迎接不到一場痛快的雨,又始終晴朗不起來。 沈洲的衣領剛剛喝水時被打濕了一小片,捏在掌心濕濕涼涼的,連同腦子里的沸騰也被那點濕意給澆滅了,宋涸全身上下又莫名發起冷來。 “……宋涸?” 不知道是終于看清楚了,還是僅僅在重復宋涸剛剛說的話,沈洲望著他的眼睛輕聲呢喃起他的名字。 眼前里的一切都是靜止的,唯獨那雙開合的嘴唇,宋涸的視線由此被牽引,看到了他嘴邊還未擦干的殘留水漬,瑩瑩泛著一點細微的光亮,同樣是剛剛喝水時的遺漏。 沒由來地想伸手擦干——事實上也確實這樣做了。 拇指指腹輕輕擦過皮膚,觸感濕潤而柔軟,宋涸不知不覺在其上投諸了所有注意力。 那雙嘴唇是溫熱的,令本就渾身發冷的宋涸忍不住想低頭趨近。 近到連最細小的唇紋也能在昏暗中看得一清二楚,近到鼻尖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又一聲悶雷打下來,連同房間都被閃電照亮了一瞬間,宋涸猛地回神,發現自己的雙唇即將貼上對方的,姿勢像索求一個吻。 慌亂地松手撤開,腦袋迅速后仰,差點給自己摔一個倒栽蔥,好容易穩住重心站住了,宋涸虛心地看了眼床上的沈洲,發現他已經閉緊雙眼睡得跟死豬一樣沉。 剛才想做什么?有病吧?魔怔了? 一連串的疑問蜂擁而至,宋涸甩甩頭,懷疑自己白天喝了酒也有些不自知的醉。 他瞪了眼床上的沈洲,怪他莫名其妙讓自己發瘋,然后轉身出門,怒氣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大雨依然在下,吵得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宋涸的視線從天花板移到窗邊,最終落到了床頭柜那只厚厚的賬本上。 拉開臺燈坐起身,拿過賬本翻看,大到學費生活費,小到蔥姜蒜幾塊幾毛,這筆賬已經密密麻麻地記錄了幾十頁,疊加的數字卻像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一樣,長到足夠延伸至他的四肢百骸,攀附在他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經上。 “為什么偏偏是你呢?” 這句話,宋涸曾經也想過問一問沈洲。 小時候的宋涸闖過很多禍,逃課、抽煙、喝酒、抓小女孩兒的辮子、打看不順眼的人,他不算一個道德觀念感很強的人,樂得輕松自在上天入地,是非恩怨瞬息變幻,來得快去得也快。 給徐一玲的醫藥費結賬、幫宋祁cao辦葬禮、替奶奶辦理轉院、請護工、減免房租方便他找兼職、資助學費生活費…… 誰都可以來當這個好人,宋涸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來自任何人的善意,且巴不得對方不要償還。唯獨沈洲。 好像從十五歲在人群里第一眼望見他時,就覺得這個人是個另類。 三年的接觸下來,既看不慣他,又無法擯除他,不能放松警惕,又不至于完全戒備,在愈發紛亂的矛盾體面前總是渴望自己足夠強大,像為了打贏游戲里的終極boss而瘋狂刷裝備漲經驗一樣,不想認輸,又不想開掛。 無法在他面前放下自尊,不想要不對等。 第19章 沈洲也知道自己喝醉后腦回路清奇,容易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更要命的是,除非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他清醒之后還能記起醉酒時的大概情況。 國慶假期喝醉的那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非要跟呼嚕搶水喝,更不知道這件事怎么就惹惱了宋涸,害對方一大早頂著黑眼圈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勒令他以后不準再喝酒。 沈洲滿面堆笑,答應得十分痛快,一邊暗自腹誹,雖然做夢又夢見了宋祁,但這回應該沒做什么吧,難不成又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