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江荼并不意外驚鵲的回答。 高溪藍水修不成無情道, 就是因為彼此之間羈絆太深。 尤其是兩山首座,她們雖不對外明示, 但坊間常有猜測,驚鵲飛螢共享修為,甚至心意相通。 讓驚鵲殺死飛螢,不僅是讓她殺死自己的親meimei。 更無異于讓她殺死另一個自己。 又或者,飛螢死后, 驚鵲安能存活? 都是未知數。 江荼并非故意試探, 他說的確實是實話。 通往外界的路已經切斷,高溪藍水共同組成的屏障就像當年空明山的秘境,要想離開,只能將整座山一起擊碎。 相比起此刻仍有一戰之力的高溪山, 舍棄已經被煞氣污染到百里無一活物的藍水,才是更理智的選擇。 但江荼同樣知道, 現在強求驚鵲冷靜,太過殘酷。 可他必須殘酷。 無情也好冷酷也罷,他必須讓驚鵲認清現實。 飛螢已經異變做鬼獸。 藍水實際已經淪陷,不過因為高溪尚存,而茍延殘喘。 飛螢不死,就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去。 驚鵲緊緊摟著飛螢,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兔子, 紅著眼眶,身體緊繃到極致。 江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目光徐徐轉動,帶動著驚鵲的視線一起轉動。 周遭,狼藉遍地。 異化做鬼獸的修士,在煞氣逃離后,異化的身體依舊未能獲得救贖,呈現扭曲膨脹的姿態,又因江荼和葉淮靈力的沖擊,而化作一灘灘黑色膿水。 野獸的手腳、甚至頭顱,腐爛的軀殼,蒙著灰翳的眼眸… 鳥鳴獸啼仍在耳邊,但天空沉默壓抑,灰霾遮蔽天日,好像方才人獸共生的自然和諧只是一場幻夢。 凡此種種,組合成靈脈崩塌后的高溪。 驚鵲仙君的眼中流下兩道清淚。 這些尸體,是與她相伴至今的同門、她的師叔師伯、她的弟子。 是她用一生熱愛的飛鳥走獸,草木植被。 他們已死,無可挽回; 但仍有人還活著。 若她…能夠將煞氣鎮壓,那么再不會有人死去。 這是江荼和葉淮,為她爭取而來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難道要眼睜睜錯過? 可她懷里的,是從小與她相依為命的meimei! 若天底下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驚鵲仙君會毫不猶豫選擇飛螢。 糾結、猶豫、折磨與絕望,在驚鵲仙君的臉上糾纏。 麒麟幼崽最通人性,小心地踱步到驚鵲仙君身前,舔著她的眼淚。 而江荼已經下達最后通牒:“驚鵲,你尚有時間猶豫,但不會更多。好好想想我說過的話吧?!?/br> 煞氣正試探著重新污染水源。 他們的時間不多。 驚鵲仙君必須在高溪山也被徹底污染前作出決定。 江荼后退一步,無需多言,葉淮便跟上他的腳步。 他沒再逼迫驚鵲,有些話不必挑明了說,以驚鵲的才智,怎會想不到他未言的深意—— 除非得到允準,否則想要取走仙山靈脈,首座必須隕落。 … 江荼緩步走到湖邊。 黑色的水像潮汐受到月的吸引,卻不敢冒犯閻王的威嚴,鼓動在他腳前毫厘,沖刷淺灘。 “師尊,”葉淮的聲音從身后響起,“驚鵲會動手嗎?” 江荼客觀道:“這對她太過殘忍,恐怕很難?!?/br> 葉淮又問:“那師尊為何還要做此籌謀?不如直接放棄高溪藍水,叫他們自生自滅?!?/br> 明知道九成幾率,會葬身海底,又為何要自投羅網、自尋死路? 江荼將長發用簪子挽起:“哪怕只有一成把握,也要一試?!?/br> 正欲邁步,江荼察覺到什么,回過頭去。 葉淮正認真地看著他。 從那雙琥珀色眼眸里,江荼能夠看到自己沒有表情的臉。 葉淮問這個問題的深意,忽然昭然若揭,被江荼捕捉到。 ——明知殘忍,為何要做? 葉淮并不僅僅在問飛螢與驚鵲。 更是在問當年靈墟山上,逼迫他殺死自己的江荼。 江荼心想,好狡猾的小子,竟然套他的話。 即便葉淮就這么虔誠地看著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 但江荼太清楚他這徒弟了,表面上云淡風輕,背地里想得比誰都多。 他要是不說些什么,葉淮恐怕能自己把自己想得憋死。 江荼可以狠心不去管他,卻在最后一刻轉了方向,雙手捧住葉淮的臉。 江荼道:“聽著,葉淮,斬斷退路,是為了再向前一步?!?/br> 斬斷驚鵲的退路是,斬斷你的退路也是。 哪怕這一步微小,似乎在原地踏步。 但仍在向前。 向前,才有未來。 葉淮一愣。 旋即,笑意一點一點爬上葉淮唇角,他綻放出一個溫暖笑容:“弟子明白?!?/br> “明白就好?!苯睕]急著收手,掐了掐他的臉頰,才恢復嚴肅,“走吧?!?/br> 他們會走完全相反的方向,由江荼維系高溪的靈脈,而葉淮引走藍水的煞氣。 葉淮忽然牽住江荼的手:“師尊,我們很久沒并肩作戰了?!?/br> 江荼身形一僵,深深呼吸以后,反握回去:“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