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地府下雨了。 這并不尋常,他驚訝地看向天空。 恰在此時,一滴晶瑩的雨滴落在他眼中,江荼本能地眨眼,雨水便從他的眼角滾落。 雨越下越大,落在屋舍、橋面、河中,天地一瞬共奏。 江荼站起身,看向相思橋。 此刻它正被雨幕籠罩,垂柳微拂,而橋的那一端,鮮艷的花朵也在雨水中不再鮮艷。 江荼向前一步,相思橋一如既往地再次擋住了他。 他并不意外,眉心顰蹙。 囿于過去,固步自封; 只看眼下,迷途難返。 都錯了。 相思橋到底想要他給出一個什么答案? 它似乎要告訴他什么,但卻不肯直說。 江荼不喜猜測,但別無他法。 忽然,打更聲響了起來。 身居地府的亡魂依舊保有生前的習慣,許多因積年累月的等待而產生認知混亂,會誤以為自己還在陽間。 它們日復一日,兢兢業業地重復著生前的工作。 譬如打更。 讓江荼驚訝的并不是打更聲,閻王爺恩準滯留地的亡魂恣意生活。 但打更聲響,意味著… 地府的夜晚降臨。 而他來到相思橋時,天才剛亮不久。 幻境中時間流速不同頻是常有的事,但上一次并未出現這一情況,江荼先入為主地認為這次也沒有。 事實顯然并非如此。 他不止在橋上耽誤三個時辰。 恐怕六個時辰也有了。 換言之。 他遲到了。 他錯過了和葉淮約定的時間! 江荼的心跳驟然慌亂起來,一邊狠狠罵了一聲,一邊快步往奈何橋趕去。 他抬手讓靈力照亮前路,嘗試著與麒麟手串建立聯結,卻未能看到任何畫面。 手串上的靈力是江荼從識海中分出,其緊密程度注定手串無法抗拒江荼的命令,除非—— 手串此刻并不在葉淮身邊。 江荼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 葉淮把手串丟了么? 是因為他的失約? 認真想想,倘若換做是他,滿懷期待等待相見,對方卻一聲不吭爽約,將他獨自晾在一邊,恐怕也失望又憤怒。 更何況,葉淮三個月前就開始興高采烈地準備這次相見。 江荼不敢想象葉淮有多難過,才會選擇把手串丟棄。 葉淮一定哭了吧?他的徒弟最愛哭了,說不定是哭著回的陽間。 江荼不得不反思自己。 相思橋似乎能夠揭開蒼生道的更多真相,在責任和葉淮之間,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可他為什么一定要做出選擇? 相思橋讓他七天后來,他何必七天一到就趕去?與葉淮見了面,也能去橋邊,橋又不會長腿逃走。 是他錯了。 江荼任憑雨水落在臉上,沒有打傘。 他覺得自己真是奇怪,明明巴不得葉淮別再糾纏自己,把心思都放到天下蒼生上去,好讓他有更多時間想辦法鏟除蒼生道,送葉淮回神界做他的勾陳神君。 可為什么,葉淮真的走了,他心里卻并沒有如釋重負? 甚至,那塊巨石好像壓得更緊,讓他快要喘不上氣。 江荼隱隱能看見奈何橋的輪廓了。 雨越下越大。 地府不常下雨,一下就是暴雨。 江荼都在想,是不是這么激烈的雨水,都是葉淮的眼淚化的? 江荼又看了一遍手串,依舊沒有畫面。 罷了。 葉淮能因此看透他也好。 他江荼,不會為任何人改變,他冷漠、無情,過去是,如今也依舊是。 只是這手串,仍有必要讓葉淮戴上,否則他無法探察陽間的情況,總是不妥。 奈何橋越來越近,雨水已經將江荼的發髻都打散,濕漉漉的白發貼在頸間。 既然已經確信葉淮走了,他其實不必去奈何橋。 但江荼沒察覺自己行為的矛盾,他的思緒亂得不正常,向四面八方飛散,卻沒有一點在正途上,就連引以為傲的理性,好像也被雨水都打散了。 江荼終于趕到了奈何橋。 在比與葉淮約定的時間,整整遲了三個時辰后。 他狼狽地站在雨里,呼吸因腳步匆忙而有些急促。 此時的雨已經大到泛起霧來,天地一片蒼茫,像在云中。 可江荼,還是一眼就看見了橋邊的身影。 男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也沒有打傘,雨水將他澆了個濕透,衣袍都黏在皮膚上,看不出半點原先的繁復精美。 江荼有些不敢呼喚,怕自己認錯了人,可心跳誠實地加速起來。 男人卻好像在轟烈的雨聲中也能聽到他的聲音,耷拉著的耳朵倏地豎起,迅速轉過身來。 黯淡的、被雨淋濕的琥珀眼,就這么一點一點,燦爛地亮了起來。 第109章 相思橋(十) 在葉淮開口以前, 江荼搶下話頭:“對不起?!?/br> 葉淮明顯地一愣,目光中帶著些許惶恐:“師尊,為何道歉?我知您肯定是有事耽誤…” 江荼的目光落在他濕透的衣服上, 像被主人忘在大雨中的狗, 明明被糊得渾身都是雨水,還在看見主人的剎那賣力地搖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