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它展示著身上翻涌的陰氣:“這些陰氣,能夠與陽氣對沖,只要能夠壓過陽氣,亡魂就不會消散?!?/br> 曜暄久久不語,但他的柳葉眼迅速亮起,就像夜幕里的啟明星。 就連神通鬼王都被他明亮的眼眸吸引,一時間一人一鬼相對無言。 直到黑暗降臨。 “跟我走吧,”曜暄看向群鬼,它們又撐過一天,可誰也不能說它們還能撐多久,“跟我回昆侖虛?!?/br> 他向神通鬼王發出邀請:“讓我們一起找到一個…令死者自由的辦法?!?/br> 回憶到此為止,每塊記憶碎片不過寥寥數分鐘,卻像黏連無窮的蛛網,涵蓋了無數過往,在江荼腦中扎根。 人的大腦很難同時承受如此多紛雜的記憶,江荼覺得腦內一片劇痛,但意識卻格外清醒。 他距離高臺愈發近了,那個穿著婚服的身影赫然清晰可見。 “我仍不知道你是誰,看來還沒到你出場的時候?!?/br> 無人回應。 江荼并不意外:“那就繼續吧?!?/br> 他并沒有質問,這些本該藏在最深處的隱秘記憶,為何會有旁人知道? 江荼離那道身影越來越近。 曜暄常伴他左右,一開始,江荼站在絕對的第三人視角看向少年的自己,而現在,他幾乎與曜暄并肩,他們的眼睛看向同樣的風景,卻前后都是死亡。 曜暄已死。 江荼已死。 究竟是曜暄在陪他走完死后的長路,還是江荼在陪千年前的自己,走向注定的死亡? 他只管繼續前進。 他從不回頭,過去不回頭,此刻也不會回頭。 記憶不再凝聚成塊,而像被打散的蛋液,零零碎碎地抱團。 江荼看見自己救助了無數人。 有人對他感激涕零,立生祠為他祈福; 有人對他破口大罵,問他自己已然家破人亡,為何連死亡的自由也不恩施。 他在感激與唾罵中獨行,昆侖虛從荒蕪變得喧鬧,草木鳥獸在他的山頭棲身而不被驅趕; 昆侖虛下建起了城邦,人們自發地聚集在他的左右,稱呼他為神君。 “您是人間的大善人,您的恩情,我們永世難忘!” ——“你看起來仍不高興,曜暄?!?/br> 喧囂消退后,昆侖虛重歸沉寂。 鬼面貼在曜暄身邊,注視著男人的表情。 他面無表情。 柳葉眼里看不見絲毫情緒。 即便在人前他是那么溫柔地微笑著,只要一離開人們的視線,他眼中的冷漠就會立刻卷土重來。 但神通鬼王知道,這不是曜暄的本意。 他就像一個剛學會如何cao縱人類身體的妖物,與世隔絕太久,不得不在一次次的嘗試中重拾為人的自知。 無情道就像古樹年輕時受到的重創,即便古樹此刻擎天,過去的傷痕也無法消弭。 曜暄輕輕嘆息:“神通鬼王,我該怎么辦?” 他依舊感知不到任何情緒,即便與百姓相處時其樂融融,但曜暄自己心里清楚,他并非發自內心地感到了喜悅,而是理智告訴他此時應該微笑。 換言之,他仍是絕對理性的。 鬼面在他肩頭轉了一圈,似乎要替他挽起長發:“或許你需要一個奇點?!?/br> 一個契機,一個讓你能夠下定決心的契機。 江荼看向高臺上的身影:“你就是我的奇點?!?/br> 那道身影終于有了反應,微微側身向著江荼的方向,好像在迎接新娘來到身邊。 又好像在聆聽,等著看他能說出什么話來。 江荼距離他還有三級臺階。 第一級臺階。 江荼的純白長發染上些許墨色,他抬起手,指尖卷著長發挽成個空心發包,靈力凝聚出發簪,插入發里。 “一開始,我以為你是蒼生道。人死后,入地府前,會擁有回溯記憶的片刻時間,將一生中最喜最怒最哀最樂事,一一回顧?!?/br> 這與江荼起初的遭遇很像,他誤以為蒼生道兌現了承諾,他助葉淮登神,蒼生道歸還他的記憶。 “但,”江荼頓了頓,“我發現你不是?!?/br> “因為蒼生道不允許任何人質疑祂的權威,而你呈現給我的記憶,都是質疑?!?/br> 蒼生道筑起森嚴圍墻,不允許任何人打破祂的威嚴,然而曜暄—— 生前質疑,死后仍在叩問。 第二級臺階。 江荼捋了捋袖袍,一身囍服拖曳在身后,他素白的指節撥開繁重的衣領,突出的鎖骨間,墜著一枚長命鎖。 他的頭發已經歸為深黑,恰似與黑袍人爭斗中最后與他融合的法相。 “曜暄”的身影看不見了,他已徹底回歸江荼的身體。 江荼,江曜暄,他用冷漠的手臂,揮開所有回憶的枷鎖。 “你所展示給我的,都是‘我’的記憶,”江荼道,“我想我并沒有那么慷慨大方,愿意把私密的過去展示給其他人?!?/br> 失去親人、失去尊長,這些痛苦與后悔,江荼習慣于自己承受。 他不會向任何人展現脆弱,他是強大的,曜暄是,失去記憶的江荼更是。 所以—— 第三級臺階。 江荼走到了那道身影正前方,毫不意外地,對上一張冰冷的面具。 他抬起手,掌心壓上面具,寒意滲入指腹,江荼的手掌卻比面具溫度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