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梅姑有些擔心他,“那您沐浴后早點歇著罷?!?/br> 明景宸點點頭,讓她下去安排。 等他在床榻上躺好,梅姑將燈吹滅,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明景宸一閉眼,腦海里亂糟糟的畫面悉數閃過,過了許久仍是半分睡意也無,傷口又在隱隱作癢,只能睜眼望著黑漆漆的帳頂出神。 沒多久,床尾的一朵花影吸引了他,那是之前高炎定送的玉蘭花燈。 他爬起來摸索到床尾,將它摘下來整個捧在懷里,花燈外壁溫潤細膩,帶著涼意,這制燈的手藝人必定花了不少心血在里頭,黑暗中,甚至能摸到花瓣上的紋路,仿佛真的有朵玉蘭花單單為了他這么個人從春日一直綻放到了酷暑。 明景宸從床榻上起身,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火折子將花燈點燃。 玉蘭花在燭火中滴溜溜地轉,半透明的清雅身姿被火焰鍍上一條織錦披帛。 他提著燈推門而出,走過長廊和池塘,繞過花架和山石,在聽雪堂里漫無目的地兜了一圈。 有流螢閃爍著青藍色的微芒從水邊的草叢里朝他飛來,在他周身和花燈旁飛舞數息,然后漸漸飛遠。 值守的親衛遠遠瞧見了,起初還以為是遇到了園中成精的花仙,待他靠近,才認出是誰,松了口氣的同時隱隱有些失落,便強顏笑問:“您怎么出來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明景宸搖了搖頭,“睡不著隨意走走,不必理我,去罷?!?/br> “這……”親衛總覺得今夜見到的景公子好生奇怪,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怪在何處,他的疑惑倒是讓明景宸誤會了,以為對方職責所在,不能放任自己這個“囚犯”任意來去。 “我只在院子里逛逛,不會離開聽雪堂的范圍?!?/br> 高炎定當初一直懷疑他是南邊派來的jian細,自從把他帶回王府后,就把他困在這里,還派了這么些親衛日夜把守巡邏,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誰知那親衛聽了他的話,猶疑地撓了撓頭,“王爺沒對您說么?他已經下令,說今后不再限制您的自由,只要不出王府,隨您走動?!?/br> “……何時下的令?”怎么他自己一點都不知情。 親衛道:“就今日清晨,王爺離開聽雪堂前親自囑咐的?!?/br> 明景宸怔住了,今早? 他這是做什么?把鳥籠子鑄大一些,好讓里頭的金絲雀能感恩戴德么? 明景宸想不通高炎定的用意,早前他讓自己魚目混珠,冒充譚四小姐替他擋桃花,掩蓋他是斷袖的事實。如今怎么突然轉了性?即便不擔心自己這個“細作”會壞他的事,難道連他大嫂譚妃得知侄女下落不明,被人頂替后的感受也不顧了嗎? 他兀自揣摩著高炎定的目的,繼續慢慢往前走。 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聽雪堂的院落門口。 邁步出去,內外靜悄悄的,夜色中確有數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但直到他離開聽雪堂十來丈遠,也不見有親衛追出來攔截他。 聽雪堂的一磚一瓦,一花一石都是比照著南地園林修繕的,詩情畫意,變幻無窮,但整個鎮北王府卻與之大為不同,處處能見到北地建筑的端正恢宏之氣象,即便是在朦朧的夜色里,那種絢爛輝煌仍舊直撲人面,就像高炎定這廝給人的感受一般,印象彌深。 王府的路他不熟,明景宸便沒走太遠,見附近的池塘滿池的綠蓋紅香,水佩風裳,便尋了塊平滑的大石,坐在池邊看清風鑒水,明月天衣。 高炎定趟著月色去往聽雪堂,半道上被池邊玉蘭花燈的燭火吸引了注意,靠近一看,不禁囅然而笑。 明景宸聽到動靜回頭,見到是他,臉上拂過詫異,不是說不回來了么? 高炎定將大石上擱著的花燈放在自己腳邊,不請自來地與他并肩而坐,“等我么?”他自作多情地問。 卻換來一記白眼,附帶明景宸堅決的否認,“沒有?!?/br> 高炎定不信,“那金鼓這小子怎么傳信給我,說有人今夜曾來打探過我何時歸來?” “……是梅姑她……她是你的人,她打探你的行蹤與我何干……” 高炎定有些失落,聲音輕輕飄在荷香清淺的風里,“你與兩月前對我的態度沒什么區別,可我對……對你的卻有些不同,你有感覺到么?” 明景宸誠實地點頭,“你是說關照親衛放我出聽雪堂的事?” “僅此而已?” “還有什么?” 高炎定第一次知道挫敗是什么滋味,面前這人明明生就一副玲瓏心肝,為何就沒明白自己的深意呢? 他為人坦蕩,喜惡隨性,此刻想不管不顧地說出自己的愛慕之情,然而眼前的芙蕖與那夜太液池中的何其相似,導致他又三緘其口了。 沉默在兩人間蔓延開,許久,是明景宸打破了寂靜,他道:“你晨間提起要與我再細說帝京風物,還講么?” 此時的高炎定卻不怎么想談帝京了,然而嘴上只道:“你想知道什么?” 明景宸沉默以對。 高炎定攥緊了手,“景沉你見過天家氣派么?明明外頭那么多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然而在皇城內,卻歌舞升平,連御園中的花草都比我們在湄洲見過的流民活得有尊嚴。天授帝這樣的人,刻薄寡恩,德不配位……” 每聽一個字,明景宸眼里的荒蕪越盛,連倒映的月色都在其間慢慢消失了。高炎定看在眼里,痛在心底,為他感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