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喂,你醒醒啊,我細胳膊細腿的可沒力氣帶你離開這里,喂!” 宋懷玉抓著他的肩晃了兩下,看他依舊緊閉著雙眸,一臉為難。 這么一個大活人暈死在這里,她不可能做到視而不見,干脆一咬牙,雙手穿過男人腋下,費力地將他扶起,一步步往山下挪。 山路崎嶇曲折,更何況男人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肩上,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廢掉她半條命,汗水濕透衣衫,幾近脫力時,她終于看見山腳下那座略顯破舊的小家。 “等...等你醒了...你若是...若是再敢...把匕首...抵上...我...我的脖子,我就...就把你...丟在這里...” 她咬著牙關,拖著男人沉重的身體回了小院。 “盛...盛遠...快...快叫...大夫...” 體力耗盡前,她啞著聲音喚來盛遠,見他快步而來的身影,眼前驟然一黑,與男人齊齊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這是...” 段思行循聲而來,看到宋懷玉暈倒在陌生男子懷里,震驚得無以復加。 她...她何時又...又帶了個男人回來? “思行,去叫郎中來,快?!?/br> 盛遠將宋懷玉打橫抱起,指腹觸及她guntang的體溫,趕忙讓一旁看戲的段思行喊來村里唯一的郎中。 “哦...好,我這就去?!?/br> 至于地上那男人,他隨意看了一眼,心中升起一絲異樣。 那男人相貌平凡,但身上衣著華貴,出身定是不凡,這樣一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種窮鄉僻壤之地? 悉心安置好高熱不退的宋懷玉,盛遠將檐下昏迷的男人拖進自己與段思行合住的屋子。 他雖滿身血污、相貌平凡,但身上衣物的料子卻是極為講究,繡工精巧細致,絲線在日光下隱隱泛著金光,這身裝扮,絕非尋常百姓所能擁有。 這男人究竟是何來歷? 正想著,段思行帶著李郎中推門而入,皆氣喘吁吁:“先...先看誰?” “先去看看妻主?!?/br> 他說。 “好?!?/br> 段思行帶著李郎中去了隔壁屋子,趁此機會,他俯身查看男人肩上嵌入血rou的斷箭。 與出自普通鐵匠之手的箭支不同,這枚斷箭的箭頭紋理細膩,鋒利異常,箭身采用的木材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如此,他越發確信此人身份不簡單。 如果他是個普通人,誰又會用...不對... 他輕輕壓下斷裂的箭身,借著屋外的光,他分明看見箭身上刻著‘長寧’二字... 長寧...整個長寧能用此箭的,除了至高無上的女帝,便是掌管長寧司的那群人... 那這么說來,這人或許是長寧司正在通緝的犯人也說不準。 “...宋懷玉,你可真是...帶回來了一個大麻煩?!?/br> 盛遠無奈扶額,若是被長寧司的人知曉這里藏著他們通緝的犯人,那他們定會被當做其同伙被一并關入牢房。 他上上下下將男人打量個遍,眉頭微蹙,一時不知該不該將他送去長寧司。 “喲,這位傷得不輕啊?!?/br> 李郎中來到他這屋,一眼瞧見男人肩頭的傷,也是嚇了一跳。 “李郎中,麻煩您了?!?/br> 盛遠暫時收起送男人去長寧司的念頭,沖李郎中微微頷首。 “不麻煩,不麻煩?!?/br> 李郎中擺擺手,一門心思都撲在如何替男人將箭頭拔出來上。 隔壁屋子里,宋懷玉熱癥不退,雙頰通紅,額頭盡是體內寒癥催出的冷汗,段思行都替她擦拭了好些回冷汗,依舊不見好轉。 “霍...” 她雙眸緊閉,吐出含糊不清的音節。 “什么?” 他附耳過去,guntang的呼吸撲在耳邊,他臉一紅,作勢要坐回去。 “霍...霍錚...” “霍錚?他不是...長寧司的少將軍嗎?” 段思行從她嘴里聽見霍錚的名諱,以為她又看上了霍錚,臉色一沉,恨恨擦掉她額角滴落的汗珠,“真是色心不改,連他也敢肖想?!?/br> 長寧誰人不知,少將軍霍錚是當今女帝欽定的皇夫?敢肖想女帝的男人,這天下估計也就她敢了。 “霍錚...” 宋懷玉素白纖細的手捏緊被子邊角,眼尾更是墜下兩行清淚,晶瑩的淚珠落進鬢發,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段思行站在床榻邊,這是他第一次見宋懷玉掉眼淚,眼尾、鼻尖,甚至是唇瓣都泛著層紅。 “至于嗎...為了他掉眼淚...” 他撇嘴,伸手拭去她眼尾的淚珠。 宋懷玉哭了會兒總算退了高熱,蹙緊的眉心慢慢舒展開來,翻個身,又將自己蜷縮成一團面向著墻。 她退了熱,段思行便去了隔壁,推開門,李郎中正給那男人敷藥,裸露的肩頭深深一個血洞,隔著這么遠看都覺得駭人。 “她情況如何了?” 盛遠將拔除的斷箭小心收好,見他站在那里,問。 “好多了?!?/br> 他搓搓胳膊,不再去看男人的傷口。 “你們妻主身子骨弱,平日讓她多休息休息,吃些好的養養身子?!?/br> 李郎中將布帛打結,臨離開前不忘叮囑二人。 “多謝李郎中?!?/br> 送李郎中離開后,面對床上昏迷的男人,盛遠陷入兩難。 “怎么了?為何露出這副表情?” 段思行湊近了看,男人相貌普通,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除了膚色白些,無論怎么看,模樣平凡到丟進人群里都找不到人在哪兒。 她何時喜歡這樣的男人了? “此人...身份不簡單?!?/br> 他轉動手里的斷箭,幾番猶豫,用布帛將斷箭纏了起來,打算待會兒丟到湖里,至于男人的去留,還得等宋懷玉做決定。 “...確實,這衣服...不是平常人家能用得起的?!?/br> 段思行摩挲著下巴,又補充了兩句:“難不成妻主是打算娶一個富家公子改變如今清貧的生活嗎?” “不知?!?/br> 盛遠搖搖頭。 “...若是真的,妻主的眼光...何時這么差了?” 他語氣頗為嫌棄。 “你看著些他和妻主,我去熬藥?!?/br> 將斷箭往枕下一塞,盛遠離了屋子,行至隔壁,腳步不自覺緩了下來,他稍稍側目,借虛掩的門縫,只見屋內昏暗,角落床榻上隆起一團,淺淺起伏。 他收回眸光,踏入灶房,動作嫻熟地添柴、生火。 不消片刻,空氣里便多了些苦澀的藥味,絲絲縷縷,彌漫開來。 日頭漸漸西斜,屋內光線漸暗,直至最后一抹殘陽沉入西山,宋懷玉才悠悠轉醒。 眼皮輕顫,她緩緩睜眼,眼里還帶著幾分迷茫。 她這是...昏睡了多久? 抬手揉了揉發沉的腦袋,只覺渾身乏力酸痛。 “醒了?” 盛遠恰巧端著晚飯走進來,將瓷碗擱在一旁的桌上,走到床榻邊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已經退熱了,感覺好些了嗎?” 她方才睡醒,腦子還有些暈沉,一時忘了避開他略顯親昵的觸碰,待思緒慢慢回籠,意識不妥,藏在發絲下的后頸一熱,不動聲色地微微偏頭,避開他的手,扯出個略顯僵硬的笑,“好多了?!?/br> 盛遠收回手,盯著她沒什么血色的唇,說:“妻主昏睡許久,我煮了些面,先吃些填填肚子?!?/br> “麻煩你了?!?/br> 捶捶酸痛的肩,她忽然想到自己在林子里遇到的男人,望向盛遠,急忙問:“那個男人呢?他情況如何了?” 他手上動作一頓,說:“他傷得有些重,如今還昏迷著,不知何時能醒?!?/br> 得知男人不知是死是活,宋懷玉的雙肩重重往下一沉,低聲喃喃:“但愿他能熬過去?!?/br> “會的,不過在那之前,妻主還是先顧好自己的身子,李郎中臨走前叮囑過,您身子骨弱,要好生休養?!?/br> 盛遠端來瓷碗,碗中素面青白分明。 他將碗輕輕擱在宋懷玉面前,說:“我特意煮了素面,你嘗嘗,若是不合口味,我再去做?!?/br> 宋懷玉輕聲道了謝,拿起筷子挑起一筷面條。 面條入口稍顯粗糙,湯頭也有些寡淡,但總體來說無功無過,不過她也不挑,畢竟原身這家境,有的吃就不錯了。 用完晚飯,宋懷玉的臉色稍微好了些,剛撂下碗筷,段思行著急忙慌找了過來,“他...他醒了?!?/br> 她穿上鞋子來到隔壁屋子,站在門口那兒探出半個腦袋不敢進去,畢竟不久前他還拿著匕首威脅她呢。 “你們..救了我?” 那男人捂著傷處坐在床榻上,見來者皆是生面孔,且一身粗衣,眼底有警惕一掠而過,暫時收起滿身鋒芒,語氣虛弱。 “是我們的妻主救了你?!?/br> 盛遠敏銳捕捉到他眼底轉瞬即逝的警惕與戒備,道。 男人聞言望向門口探頭探腦的少女,迎上她的眼,雙眸微微瞪大,“清...” 那個名字將脫口而出的剎那,他及時閉了嘴,“多謝...” 宋懷玉扒著門框打量著他,段思行從身后靠近,傾下身,在她耳邊小聲地問:“妻主,你是何時認識的霍將軍?” “霍將軍?” 她疑惑扭頭,“什么霍將軍?” “...你不記得了?” 段思行稍微直起背脊,眨著眼睛,想看她究竟是不是在撒謊。 她搖頭。 霍錚?霍錚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