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不認可自己的親生父親竟然是那樣的一個畜生,只要一想到自己體內竟然流淌著和那人一樣的血,便惡心到無法忍受。 他寧愿從未被生下來,或者是當年被一刀砍死,都比現在好。 作惡的畜生死了,他留下的亡崽,自然也是個小畜生。 雖然他對當年的事情一無所知,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身邊認識的人都受過傷害,他就難以釋懷。 他的親生父親手上沾著無數人的鮮血,燼冶的,江如良的,還有數不清的……那些千萬百姓。甚至有可能救了他一條命的爺爺,也曾遭受過苦難,受過牽連。 病痛折磨著他的身體,而自責和愧疚也快要將他的靈魂壓垮。 他的體內流淌著那個禽獸的血,他便也注定不能在南宣的土地上活下去。 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他本該早早就凍死在路邊,爺爺送給他一條命,他得了本不該得的東西,終有一日都是要還回去的。 上天在收回他的生命之前,要讓他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 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貧苦生活。 最愛的爺爺離世。 緩慢發作的致命毒藥。 以及,誤認良人……交付真心的,虛假情愛。 這些都是他該還的債。 債還清了,他就可以上路了。- “花落了?!?/br> 眼睛看不清東西,分不清時辰和季節。他問起院子里的木棉樹,朱雨喃喃道:“昨夜下了一場暴雨,花都被打落得不剩下幾朵了?!?/br> 阿雁昨夜昏睡,晌午才醒來,沒聽到雨聲。 他聞言點點頭,腦中想起木棉樹的樣子,嘴角彎了彎。 至少死之前也看到過這樣美的風景,沒有遺憾了。 “該喝藥了?!?/br> 朱雨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哭腔,阿雁貼心地裝作一無所知。 聽到朱雨遠去的腳步聲后,他才慢慢靠在椅子里,吐出口氣,靜靜地感受暖風吹拂過他的臉頰。 自己死了,朱雨該怎么辦呢。 燼冶應當不會為難他吧。 他和自己不一樣,他是個小太監,畢生都只能待在這宮里了,他又會被調到哪里去呢,還會繼續被人欺負嗎…… 他閉上眼睛,困意襲來,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會兒,忽然感覺頰邊的發微微動了動,有些癢。不是風。 是有人在摸他的臉。 他最近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連有人進了屋都不知道。 他以為是朱雨,但下一秒就意識到不是。 來人的手指拂過他的臉頰,力道輕柔又小心,生怕弄醒他似的?!煊瓴粫λ@樣做。 他沒有睜眼,沒有動作,假裝還在睡著。他想知道對方想做什么。 直到來人整個溫熱的手掌貼在他的頰邊,虛虛捧著他的半邊臉,久久沒有挪開。 幾乎是頃刻間了然。 他現在一定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吧。 他的眼睛已經很不好了,東西離得太遠,他就只能看到斑駁的色塊,細節是完全無法看清楚的。 他現在連鏡子都不照了,一個是看不清,一個,是想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很丑,他不想看見這樣的自己。 不過,燼冶看到自己的慘樣,大概只會更痛快愉悅吧。 “陛下?!?/br> “噓?!?/br> 去而復返的朱雨冷不丁看見屋里突然出現的人,小小地喚了一聲。燼冶立即讓他噤聲。 “藥?!?/br> 隨后是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勺子碰撞碗沿,溫熱的液體沿著唇縫鉆進自己口腔,順著喉嚨滾下。 他和朱雨兩人一來一回,倒像是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 是自己以往因病昏睡時,燼冶也曾像今天這樣來偷偷看過他嗎? 一碗藥灌到最后,又不可控制地開始反胃,他裝著睡不安穩的樣子躲過那把遞到嘴邊的勺,燼冶擱下了碗,掰過他的臉貼了上來,嘴對嘴將藥如數灌下。 朱雨將一切看在眼里。平時阿雁醒著的時候,一碗藥都要分三次,停停歇歇才能全部飲下,此時見阿雁睡夢中被灌藥,難受得眉頭都皺了起來,朱雨看不下去,忙不迭撲通一聲跪下,磕磕巴巴小聲道:“陛、陛下……公子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沒、沒幾日了,您,您就別……” 喂完了藥,燼冶用帕子擦去阿雁唇邊溢出的藥汁。 他手上動作溫柔,聲音卻冰冷刺骨:“你真是膽子大了,愈發猖狂?!?/br> “是被他寵管這么些時日,就真的以為自己也成了半個主子,忘了真正該效忠的人是誰?” 被燼冶說了幾句,朱雨許是嚇到了,徹底噤了聲。 “將你調來他身邊,是讓你看著他,先前匕首的事情還未和你算賬,你連自己分內的事都做不好,不想要你這顆腦袋了嗎?!?/br> “陛下…陛下饒命……” “今日你能飛上云端,明日也能墜入谷底。別忘記你脖子上的繩索拴在誰手里?!?/br> 朱雨哆哆嗦嗦應了:“是……” 教訓完朱雨,燼冶又在他這邊留了會兒,什么都沒做,只是靜靜地陪著他,看著他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燼冶為他蓋好身上的毯子,起身離開了。 朱雨送走人回來,椅子上的阿雁已經睜開了眼睛。 在他進門的那一刻,阿雁那雙渾濁無神的眸子便直直望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