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朱雨跟在太醫身后離開了小廚房。 二人走后,躲在陰影處的阿雁往前一步,廚房里的燭火光暈投射在他身上,照出他血色褪盡的蒼白臉龐。 “命不久矣……”他訥訥重復著自己聽到的話?!铱焖懒藛?? 毒?我什么時候中過毒? 阿雁走進屋,拿起桌上的藥方。 藥方最底下,是一張謄抄下來的藥草詳細,上面畫著一株栩栩如生的草葉,他再熟悉不過的東西。 是雪山中,他從小吃到大的野草。 這是一種名為“貍斑”的毒草。 畫旁邊,幾行小字詳細介紹著它的一切。 貍斑,耐寒,喜陰,四季常青,單株毒素微弱,并不致命,長久大量食用,如慢性飲毒,若毒素累積至肺腑侵入心脈,則——藥石無靈。 ◇ 第23章 飛鳥 他在燼冶的教導下念書識字,識得不多,但也斷不會認錯這幾個簡單的字。 輕薄的紙張如有千斤重,死死墜著他的手腕,想要將他扯進看不見的無底深淵。視線中的事物天旋地轉重影片片,他用一種冷靜到詭異的姿態將手里的東西放回原位,在朱雨回來前,離開了廚房。 默默沿著走廊走回寢屋前,沉重的雙腳怎么都邁不過門檻。 他扭頭望著院子里開得正盛的木棉,在他的目光下,一整朵完好的木棉花從樹枝墜落,啪嗒掉在了地上,血紅的花瓣上沾了些許泥灰。 他怔怔走過去,蹲下,凝視著腳邊上那朵剛剛掉下來的花。是在做夢嗎? 上天是看他最近的日子過得舒坦,和他開了個小玩笑? 幼時為了生存才吃下的東西,救了年幼的自己,卻也將他的未來徹底抹殺。 燼冶曾說過,若是那些雪山里的草能吃,早就被人拔光了,哪里輪得到他。 當時的自己什么反應?……是啊,滿不在乎。好蠢。 還以為難得有了好運氣,真可笑。 他的運氣向來爛透了。 他撿起腳邊上的木棉,捏在指間把玩。紅色的花瓣襯得他指節愈發慘白。 命不久矣,時日無多。 要他怎么接受這個從天而降的噩耗? 明明已經快要得到幸福了,明明燼冶已經答應…… 阿雁倏然愣住。 每天的藥不間斷地送進他的屋子里,太醫看樣子也在他昏睡時來過數趟,若是沒有燼冶的吩咐,沒有人敢給他治療吧。 ——燼冶也知情。 他熟知他的病情,知道他已經命不久矣,那……他為什么還要答應和他成親? 誰會和一個快要死的人……成親?還是說…… 燼冶答應和他成親……只是同情、憐憫?為了滿足一個臨終之人的遺愿? 那也難怪他口頭許了諾,卻久久不定下婚期,是打算要等到他挺不下去,一命嗚呼后,誓言便自動作廢? 人死了,就不用成婚了。 死掉的是他,是他自己不爭氣先去了閻王殿,怨不得他人,怪只怪自己是個沒用的短命鬼。燼冶沒有食言,自然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也不用受良心的譴責,他依舊是那個光風霽月,玉潔松貞的皎皎君子。 不臟他的手,不費他的力,礙事的小乞丐就遭了報應干脆利落地死掉了,他應該會很開心吧。 “!” 這個猜測一出現,阿雁便猛地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腦子里一片混亂,想法越來越偏激,只剩下無盡的猜忌與惡意。 這樣的自己好陌生。 燼冶不是這樣的人。 他認識的燼冶哥哥……不會這樣對他的。 “不會的,不會的……” 阿雁口中呢噥著安慰自己,背脊上卻滲出層層冷汗,毛骨悚然。他抱住自己的雙臂,用一個環抱自己的姿勢,想要讓寒透的骨血暖和起來。 他蹲在樹下,小小的一團,頭頂的血紅巨傘伸著它扭曲猙獰的枝丫,和他一并融在無邊夜色里。- “阿雁,你怎么了?” 阿雁坐在半開的窗戶邊,瘦削的身子裹在一件單薄的青衣里,整個人陷在鋪著厚厚軟墊的藤椅上。 放在他手邊案幾上的藥已經涼透了。 朱雨把碗拿起來時,液體晃動,碗邊上留下一道棕褐色的分界線。他一口未動。 “怎么不喝藥呀?”朱雨小心翼翼地問。 阿雁仔細地觀察著他,先前沒注意,原來朱雨每次哄他吃藥時,雖然臉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表情,但細細瞧去,眼中都是藏不住的焦急與擔憂。 他猜不透燼冶,但好在……朱雨是真的關心他。 他是這宮中真心待自己的人。 朱雨不知道他已經知曉了自己的病情,還以為瞞得很好。 阿雁也沒有拆穿,沒有必要將本就壓抑的氣氛搞得更加沉悶。 只是實在提不起力氣去喝藥了。 反正……喝不喝,都是必死的結局。 “太苦了?!彼f。 “良藥苦口嘛,這是對你身體好的藥,不喝可不行。我去再熱一下,待會兒給你拿倆蜜餞壓壓苦味?!?/br> 朱雨走了,屋里又靜下來。 隔著窗戶,他望著外頭湛藍無垠的天空,偶有幾只飛鳥飛過,突然就很羨慕。 他徒有一個名字。 他不是真正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