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冶走到溪水邊，火折子亮起，他這才發現燼冶手里原也有一盞燈。

    點亮燭火，燼冶雙手合十閉眼許愿，垂下手，那盞河燈順著溪水緩緩流入山下，很快被影影綽綽的樹影遮蓋，看不到蹤影。

    阿雁將他手中的火折子拿過來，也默默點起，學著他的樣子許愿，放燈。

    直到兩盞燈都看不見了，燼冶在山頂上席地而坐，深幽的目光定定落在遠處那放著河燈，光亮的宮中一隅。

    “死了很多人?！?/br>
    一片靜默中，燼冶突然開口。

    阿雁沒有說話，靜靜聽著。

    “那場大火里，我一低頭，一睜眼，遍地都是散落的殘骸，血rou飛濺，那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臉，都是以往我再熟悉不過的人。長兄，長姐，奶娘，好友……”

    “每個人都在護著我，我身上沾了他們數不清的血，像做了場夢，睡醒過來，一無所有?！?/br>
    他甚至可以說是平靜地在說這些話，阿雁卻從中聽到了難言的悲戚與哀痛。

    “活下來的不該是我?！?/br>
    阿雁聽到這里，跪在燼冶身側，張開雙臂輕輕擁住面前的人，雙臂箍著他，用一個保護的姿態，將比他高大健壯的燼冶緊緊護在懷里。

    阿雁的身體止不住地顫。不是害怕，而是難過。為燼冶難過。

    燼冶枕在他的心口，問：“你覺得我應該報仇嗎？”

    阿雁點點頭，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換做是自己親眼目睹家人被殺害，他也會做一樣的選擇，于是阿雁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復仇，是人之常情?！?/br>
    燼冶仰起頭，阿雁低頭，對上燼冶直勾勾的眼神，也許是夜色原因，他看到燼冶的眼神中盡是無法褪去的陰騭森寒。

    他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那你說，我應該，殺光所有風霖人嗎？”

    第0019章 “一直?！?/br>
    殺光……所有？

    阿雁一時沒想通。

    風霖不是早就亡國了嗎？怎么會說所有？再者……這個所有，其中包含無辜百姓嗎……

    這個問題太沉重也太復雜，阿雁答不上來。

    “罷?！?/br>
    好在燼冶也不是真的想要從他口中得到答案，見他支支吾吾答不上來，也就作罷了。

    他輕輕推開阿雁，阿雁抬手撫上自己還帶著余溫的心口，咬了咬唇，將自己準備多時的東西遞給他。

    燼冶看著他手上的紅色錦袋，問：“這是什么？”

    “送你的?！?/br>
    燼冶接過去，打開錦袋，取出里面那顆紫石掛穗。

    阿雁絞著手指，擔心他不喜歡，怯生生地道：“你刀上的掛穗丟了，這個送給你?！?/br>
    燼冶摩挲著手中打磨圓潤的石頭和手工編織成的掛繩，問：“是你做的嗎？”

    阿雁道：“手藝不好，你要是不喜歡，也沒關系……”

    他仔細觀察著燼冶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喜不喜歡，黯然做好被回絕的準備，誰知下一秒，燼冶道：“謝謝?！彼f，“我會好好珍惜?！?/br>
    他將掛穗掛上腰間長刀，隨著他起身的動作，石頭晃動，撞上刀刃，叮呤叮呤，在夜色下泛出淺淺的紫色光暈。

    見他收下，阿雁這才松出一口氣。

    二人又在山頂上待了會兒，遠處的燈海也逐漸暗了下去，該回去了。

    下山途中，還是一前一后，光線昏暗，跟在燼冶身后的阿雁沒有看清路，一腳踩空，腳腕傳來的劇痛當場讓他跌坐在地，纖細的腳踝立即高高腫起。

    他疼出一身冷汗，還想硬撐，燼冶沒讓他走，背著他送他回了住處。

    一路上，阿雁趴在他背上，什么疼都忘記了，齒縫鉆出絲絲的甜，他摟緊了燼冶的脖子，將自己的臉貼在他頸側。阿雁珍惜地享受著這一刻，希望這條路能走得再遠一些。

    除了在雪山洞中依偎，他們鮮少再有這么親密的時候了。

    再遠的路也有盡頭。

    進了院子，阿雁一抬頭便看到那棵巨大的未開花的花樹。

    “哥哥?！?/br>
    “嗯？”

    他問：“這棵是什么樹？”

    “木棉?！?/br>
    木棉？浮水鎮四季陰冷，阿雁從來沒看過這種花。

    他恍惚道：“不知道開出來是什么樣子?！?/br>
    “很漂亮?！睜a冶道，“來年春天，你就能看到?！?/br>
    “好?！卑⒀銣惖剿?，因為高興，沒受傷的那條腿輕輕地晃著，“那到時候，我們一起看好不好？”

    燼冶靜了兩秒，才小聲道：“好?！?/br>
    阿雁的腳腫得很厲害，燼冶將他抱到床上，親手為他上藥，阿雁抱著被子，兩眼亮晶晶地盯著他，毫不遮掩其中快要滿溢而出的愛慕歡喜。

    “痛嗎?！?/br>
    白皙的皮膚青紫一片高高腫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疼痛，阿雁卻搖搖頭：“不痛?！?/br>
    燼冶手上的動作很輕柔，藥很快涂好。

    “這些天別太頻繁下地走動，有什么事讓下人去做?！睜a冶合上藥蓋，藥瓶輕輕擱在床邊矮案上，噠一聲。

    “那我先……”走那個字尚未出口，湮沒在阿雁充滿期冀的眼神里。

    “……”他忽而改了口：“我在這兒陪你，睡吧?！?/br>
    阿雁暗喜著躺下來，默默往床里側挪了挪，留出能夠容納另外一人的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