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你在叫我嗎?”夢里,穆雁生和那人說話,可那人始終不回頭,不回答。 這個夢他做過上千回,熟悉到能在醒來后精準復述出其中的每個細節。 但今天的夢境卻出現了變化。 依舊是那間房,那面黃銅鏡。 只是坐在銅鏡前的人變成了自己。 他穿著紅色嫁衣,拿著一把紅木梳,一下一下從頭頂梳到發尾,梳著他枯黃的頭發。 叮呤、叮呤——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響。 一個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闖進屋中,手上拿著那把鋒利的長刀,寒色冷鐵高舉,對著穆雁生毫不留情劈下。 脖頸處傳來難言劇痛,緊隨其后的就是傾斜顛倒的視野。 他的頭顱從脖子上掉了下來。 在下墜過程中,穆雁生看到那把長刀上掛著的吊墜,紫色的石頭在輕悠悠地晃。 他的頭顱落在了雪地里。 有人一步一步踩著積雪來到他面前,將他的頭顱從地上捧了起來。 他先看到霽藍色的衣衫,再是來人腰間上的長刀,紅色的血液順著刀身往下淌,染紅了上面晃動的紫石掛穗。叮呤,叮呤。 最后,他的頭顱與一雙冰冷不帶感情的眼眸對視。 他看到來人的模樣。 半邊臉頰染著血。 ——商盡也的臉。 “!” 穆雁生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一身冷汗從床上彈起,大口大口地喘息,驚慌捂住自己的脖子,上面好似還殘留著被利刃劈進、皮rou綻開骨頭碎裂的痛意。 第0003章 “你要逃婚?!?/br> 天已經亮了。 穆雁生聽見水聲,扭過頭看向窗外。 細碎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窗戶上,留下道道爬行而過的蜿蜒水跡,外頭的天氣灰蒙一片。雨下大了。 梅雨季的雨總是來得毫無預兆。咚咚。 敲門聲響起,方婭推門而入,見他還賴在床上,打趣:“明天就結婚了,怎么還無精打采的?” 穆雁生不說話。 方婭看他神色不對,坐到床邊探他的額頭:“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沒事,”穆雁生還沒從夢境里緩過神,“昨天……喝太多了?!?/br> “你這孩子,我讓孫姨給你煮點醒酒湯,你待會兒起來喝?!?/br> 穆雁生點點頭算是應答,心里卻總是發慌,十分難受。 他去沖了個澡,希望能迅速清醒過來,洗完滿身是水走到鏡子前時,他隨意一瞥,然后愣住,他呆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手指撫上脖頸處的胎記。 “身上的胎記是上輩子死亡留下的記號?!?/br> “你怕不是上輩子犯了什么大事,被砍了頭吧?!?/br> 井露露的話在自己耳邊乍然響起。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穆雁生笑出了聲。 “我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笑著笑著,想到夢里商盡也的臉,嘴角就僵住了,徹底耷拉下來。 穆雁生精神不佳,午飯也沒吃多少,整個下午都倚在陽臺沙發上看雨,看著看著又打了個盹。 這次夢到了更多奇怪的場景。 蒙了一層灰的蒼穹下,有間又小又破的茅草屋,他穿著身臟兮兮的麻布衣衫,像個小叫花,抱著腿蹲在茅草屋的屋檐下,數著天上落下的雨滴。 雨水一滴一滴砸進地上豁了口的瓷碗里,濺起一片水花。 又夢到漫天飄雪的雪原,和長發的商盡也。他穿著那身霽藍色的衣衫,和他一同走在風雪里。 入夜,寒風呼嘯,他們在小小的雪洞里互相依偎取暖。 商盡也抱著他,問:“你想不想跟我走?” 他低頭看著商盡也環在自己腰間的手,右手手背無名指下方有一粒小小的痣。 他點點頭,往商盡也懷里鉆了鉆,輕聲說道:“好?!?/br> 后來,商盡也帶著他來到了繁華的宮城內,他褪去雪山中的那身裝扮,換上了精美的華服。 他看到自己低著頭站在商盡也面前,怯生生地遞給他一樣東西。 “你刀上的掛穗丟了,這個送給你?!?/br> 那是一個手工做成的廉價掛穗,紫色的石頭輕輕落在商盡也掌心。 商盡也將掛穗別在了腰間長刀上,道:“謝謝,我會好好珍惜?!?/br> 石頭撞在刀刃上,叮呤叮呤地響。 樹枝上雪水消融,冒出綠色嫩芽,小小的花苞點綴其中,春風席卷而過,花苞綻開,開出了一樹絢爛奪目如煙火一般盛放的花。 樹下,他牽著商盡也的手,花瓣落了彼此滿身。 像緋紅色的雪。 “你喜歡我嗎?”他摘去商盡也肩上的落花,問道。 “喜歡?!彼卮?。 他抬起頭問他:“那我們成親好不好?” 商盡也低下頭,笑著看他,沉聲道:“好?!?/br> 紅燭紗幔,大婚前日,他換上喜服,對鏡獨坐。 夢境的最后一個畫面,是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闖進房中,高舉那把綴著紫石的長刀,毫不留情地沖自己揮下。他身首異處。 再次醒來后,穆雁生呆坐了很久。 久到雨聲止歇,夜幕降臨。 夢里的一切太過清晰,清晰到醒來后穆雁生也依舊對夢里發生過的那些事情耿耿于懷。 明明只是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