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回溯

    敲聲刺耳，流氓似的闖入屋內每個角落，門外人的拳頭似乎立志要將碩大的銅門錘出一個洞，一下比一下用力，游曦神色晦澀地望向大門處，卻始終沒有回應屋外的叫喊。

    在門外人喊出第一聲叫喊時，林曉寒便認出了這是蘇扶月的聲音，但林曉寒在游曦身旁站了半晌，卻不見游曦有所舉動，門外公主的呼喚愈發著急，林曉寒只得伸手扯了扯游曦的衣角。

    游曦低頭看了看林曉寒擔憂的神色，輕嘆一口氣，囑咐林曉寒先待在廚房中不要出來，隨后便前往前廳，拉開了大門。

    前腳剛把大門拉開一個一人寬的縫，后腳便有個人影急匆匆地往屋里鉆，游曦迅速往門縫處一挪，將開口堵了個嚴嚴實實，門外人左右推搡半天都沒擠進屋內，最后雙手往腰間一插，氣吁吁地盯著身前這堵墻一樣的身影。

    “游曦jiejie，你讓我進去?！?/br>
    “你進去干嘛？”

    “這是飯館，你說我進去干嘛？”

    “今天店里不營業?！?/br>
    硬邦邦回應完蘇扶月，游曦低頭，只見身前小公主的臉蛋都給氣紅了，一身深色越野裝的人兒身上還留有不少沙域的浮塵，一頭漂亮的棕發被隨意向后挽成一個丸子，蜜色肌膚的臂膀強健了不少，哪還有半分當年的嬌甜公主樣。

    再向蘇扶月身后看去，游蕪葉如同半條幽魂一樣緊隨其后，錯扣著襯衫紐扣垂頭耷拉，眼下烏青，神情呆滯，似乎僅僅只是早起就消耗了此人的半身精氣。

    這位渾身上下加起來都只有半格電量的人，到底是怎么跟著滿格元氣的公主混下去的。

    游曦一瞟游蕪葉凌亂穿搭的空當，身前的蘇扶月已用力磨起了后槽牙，破罐破摔地沖游曦叫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實目的。

    “游曦jiejie！你不用再掩飾了！洛伊已經全都告訴我了，你竟然會干出私藏包庇通緝犯的事情？！她當年為什么沒死？難道也是你的手筆嗎？”

    蘇扶月昨晚提心吊膽地關注著恐襲最新消息，本來在看見事情解決的消息后深深松了一口氣，拾掇拾掇打算上床歇息了，結果竟突然收到了洛伊的消息，道林曉寒沒死，且游曦親自出手阻止了洛伊的抓捕過程。

    林曉寒沒死？游曦還親自包庇通緝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指定網址不迷路：xingwa nyi.

    本來她在收到消息的下一秒就想火急火燎直沖飯館，尋游曦好好問個清楚，但游蕪葉覺得夜深人疏，且適才剛發生了恐襲事件，半夜出門不安全，這才將質問之行推遲到了明天。

    輾轉半宿，蘇扶月越想越覺得事情不簡單，若是林曉寒當年真的沒死，那為什么游阿姨派出這么多人找了這么多地方都依舊無果？這個林曉寒的背景肯定不簡單。

    而游曦jiejie為什么會想要包庇一個險些害死自己的通緝犯呢？真的能余情未了到這種地步嗎？難道林曉寒手中有什么游曦的把柄？

    心緒如麻，難以安睡，于是今兒個一早，蘇扶月便將打呼的游蕪葉三腳揣下了床，抄上門口的車鑰匙砸門而去，當蘇扶月的車輪卷起兩米沙塵時，旅館門口的雞都還沒起床。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她其實還活著，當年的事情，也許有些誤會……”

    “誤會？還能有什么誤會，你別告訴我她是手滑了才不小心給你下的藥！而后又腳滑不小心把針管插進了你的腺體里！最后又失憶在外躲了這么些年！總之你快開門讓我親自會會她??！”

    蘇扶月越說，情緒便越是激動，話之將盡時已是上手開始推攘游曦，念叨著既然游曦jiejie念及舊情下不了手，那就讓她來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姓林的！

    “扶月你先冷靜一下……”

    “冷靜什么？她可是殺人犯我有什么需要冷靜的？？放我進去??！……”

    擔心不慎傷著公主，游曦不敢強硬用勁，嘴上又完全說不過蘇扶月，慌亂中已是讓嘟嘟囔囔的蘇扶月擠進了半邊身子。

    眼看著公主就要擠進門了，游曦心一橫，沉著臉用力攥住了蘇扶月的手腕，蘇扶月掙脫不得，只得抬頭對上游曦的臉。

    “方景明是我的孩子?！?/br>
    游曦一句冷不丁的話，便令蘇扶月徹底噤聲了，方才還伶牙俐齒的帝國公主此刻目怔口呆地盯著游曦的臉，表情的震驚程度和聽聞“游曦其實是外星人”有得一拼。

    見蘇扶月終于安靜下來了，游曦才終于得了喘息的時機，整理思路好好給蘇扶月梳理一下這件事情。

    “方景明是我的孩子，現在才六七歲，如果我現在就草率把林曉寒抓走了，這么小的孩子一下沒了mama，造成心理創傷了怎么辦？況且我覺得這件事情可能存在誤會，等我再仔細調查一下，再做抉擇?！?/br>
    待游曦把話全部說完，蘇扶月都仍處于震驚呆滯的狀態，約莫過了半分鐘，蘇扶月才終于回過神來，扭頭用空閑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游蕪葉的臂膀。

    “我的老天奶??！葉葉你看！我就說我覺得方景明長得像游曦jiejie吧！你當時還不信我！結果你看！游曦jiejie居然真的在外面偷偷有了個這么大的女兒啊啊?。?！”

    帝國公主竟也能發出如土撥鼠般的尖銳嘯鳴，游曦捂著發痛的耳朵，略帶汗顏地看著蘇扶月激動痛擊游蕪葉。

    而且什么叫在外面偷偷有了個這么大的女兒？

    說得像是她背著所有人出去偷情了一樣。

    “那游曦jiejie，你現在打算怎么處理林曉寒的事？”

    小公主本來就喜歡小朋友，在得知方景明其實是游曦jiejie的女兒后雀躍了半晌，才終于想起來追問林曉寒的事情。

    “過會兒她會給我詳細說明一下當年的事情……”

    “那我們也要聽?！?/br>
    “不用，我自己會做好記錄的……”

    “我們要聽！求你了游曦jiejie……”

    蘇扶月早就知曉游曦其實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只要不是安全方面的事情，多哀求一下基本都能有所轉機，此刻捎帶可憐地沖游曦瞪了下眼，又厚著臉皮繼續往門內擠，游曦果然拿她沒辦法，嘆息間答應了她的請求。

    “如果你執意要聽……好吧，但是不可隨便插嘴，不可動手動腳和隨意罵人?！?/br>
    “嗯嗯好，我可安靜了游曦jiejie，我們趕緊進去吧！”

    游曦口風一松，蘇扶月便牽著游蕪葉一溜煙擠進了店內，生怕游曦下一秒會反悔。

    游曦對著蘇扶月的后腦勺嘆了口氣，思索著這人什么時候和安靜二字沾過邊。

    無奈之中又看了一眼游蕪葉，只見這人神色自若，似乎完全沒有覺得蘇扶月像只小賴皮，比蘇扶月還坦然地邁進店內，就近尋了張桌椅就趴下開始補覺了。

    而蘇扶月也一屁股坐在了游蕪葉的身旁，眼眸亮亮地拍了拍桌子，舉動和她平日來要飯時相差無幾，酷似面對八卦時躍躍欲試的吃瓜群眾。

    這倆人還真是……

    游曦拿這倆人沒轍，揉搓著發痛的太陽xue便推門走進了后廚，一開門便見著了躲在門后探頭探腦的林曉寒。

    林曉寒本還在彎腰側耳探聽著屋外的消息，便被突然打開的房門嚇一哆嗦，但看見進來的人是游曦，忐忑的心立馬就放下了，沖游曦抿出了一個甜笑。

    都言時年流水不待人，可似乎卻獨獨饒過了身前的這個人。

    游曦低頭看著林曉寒，見此人嘴角的弧度都與當年相差無幾，明明在火爐似的西境生活了這么些年，卻依舊白得嚇人，此刻穿著清涼大膽的衣物，恍惚之間與當年還在帝都家中時的身影逐漸重合。

    身前人的鬢邊有幾縷碎發，游曦不自覺伸手，想要替人將碎發挽于耳后，林曉寒紋絲不動靜待游曦替她挽發，而后微微偏頭，用臉側蹭了蹭游曦的手背，沖游曦眉眼彎彎。

    當年林曉寒進她家時才剛過桃李之年，其實算下來，現在也還是三十未到的瑰麗芳年，顧盼生姿的佳人躲在后廚中翹首相盼，自己又在外邊遮蓋掩飾，倒真有幾分偷情的意思了。

    但怎么能叫偷情呢。

    這明明還是她名義上的妻子。

    “你先準備一下，過會兒把當年發生的事情詳細給我們說一下，蘇扶月和游蕪葉也會陪審，你不用緊張，只管說就行了?！?/br>
    游曦一邊囑咐著，一邊從后廚墻邊的掛鉤上取下了一件長款的居家服給林曉寒套上，途中不小心蹭到了林曉寒的腰，把此人癢得直往游曦懷里鉆，游曦沒設防，被這人撞了個滿懷。

    明明游曦在說正事，自己卻被癢得有些失態，林曉寒臊著臉對游曦點點頭，隨后便上樓去取下了所需的物品。

    待林曉寒將手中陳舊的針筒狀物放于前廳的桌中時，其余三人一眼便認出了，這就是當年林曉寒刺入游曦頸后的那個針筒。

    “當年我意外懷上了景明，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沒資格生下游家的孩子，本是想去熟悉的黑診所打胎，但在看見景明的圖像后，還是沒能狠得下心，想要留下這個孩子……”

    林曉寒雙手后背，在三雙眼睛的直勾勾注視下緊張得薄汗漸起，在說到想要留下這個孩子時，還心虛地沖游曦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從游曦鎮靜的臉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緒，又只得繼續開口。

    “診所的醫生說我有些動了胎氣，留不下這個孩子，必須要游曦的信息素，所以就給了我這個提取器，說是可以長期存儲信息素，但她當時給我說這個儀器對人體的危害并不大，都怪我……這么蠢，聽信了她的謊話，才害了游曦……”

    洛伊昨晚氣上頭時，將游曦當年的傷勢情況全劈里啪啦砸在了林曉寒臉上，林曉寒僅僅只是聽見洛伊的文字描述便被嚇得心戰膽栗，此刻皺眉言及此處，放于身后的手又不自覺摳起了皮rou。

    蘇扶月與游蕪葉的注意力倒全部桌上的奇怪儀器給吸引去了，拿起提取器左左右右看了好幾遍，研究著提取器的基本結構。

    蘇游二人平日就在實驗室工作，類似的儀器估計接觸過不少，游曦也就任由她們研究去了，隨即便扭頭看向林曉寒，沖林曉寒伸出了手。

    林曉寒沒能明了游曦的意思，但還是乖乖走近，將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了游曦的手心。

    “還有呢，那天還有沒有發生其他奇怪的事情?！?/br>
    嘴上繼續推進著審訊流程，游曦捏著林曉寒蔥白的指尖看了看，果然見著了幾個新摳破的口子——這人果然還是在緊張地悄悄摳手。

    “嗯，噢對，那天我出診所的時候不小心見著了一輛奇怪的大貨車，就好奇去瞅了瞅，被車里的人發現了，她們追了我一陣，被我躲過去了?！?/br>
    “什么大貨車？”

    “嗯……好像車上有很多白箱子，箱子的模樣和黑診所里的儀器箱子一模一樣，車里還有一個符號，嗯……叫什么來著？我在你的書桌上也看見過那個符號……”

    “泰金公司？”

    “嗯嗯應該就是叫這個名字?！?/br>
    “還有其他想要補充的嗎?！?/br>
    “我后邊應該就去超市了，買菜和酒，想著臨走前給你最后做一頓飯菜，然后那瓶酒，是用來下藥的……”

    林曉寒越說到后邊，便越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不敢直視游曦，聲音也逐漸變得比蚊子還細微，游曦亦緘默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空氣中頓時只能聽見游蕪葉擺弄儀器的聲響。

    “我知道了?！?/br>
    凝滯非常的氣氛中，游蕪葉突然放下手中的儀器，緩慢開口，刺破了寧靜。

    “你知道什么了？”

    蘇扶月見游蕪葉終于放下了儀器，自己也伸手掏來了儀器摸索，但她并沒有刻意學習過醫學儀器這一塊，知識面沒游蕪葉廣，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來。

    “你之前不覺得很奇怪嗎？”游蕪葉扭頭看向蘇扶月，“曦姐頸后的傷口是物化混合傷，先部分取樣搗碎后又注入腐蝕劑進行灼燒?！?/br>
    “這又咋了？”

    “如果這款儀器是以殺人為目的的話，大可以直接將腺體全部搗碎提取，這樣可以使人當場死亡，何必還要兜兜轉轉使用腐蝕劑，且腐蝕的速率也堪憂，曦姐一小時后抵達醫院都還有呼吸?！?/br>
    “所以你的想法是？”

    “你看這個?！?/br>
    游蕪葉貼近蘇扶月，伸手指了指儀器側邊介紹中的一個藥物名稱。

    “這個是……局麻藥？”

    儀器側邊的標簽有些風化磨損，蘇扶月仔細瞇眼瞅了半晌，才終于看清了這個生僻的藥名。

    “準確地說是親腺體組織局麻藥，幾乎只會局限濃聚于腺體內，在十年前運用得比較廣泛……但是它有一個巨大的缺點?！?/br>
    “什么什么？”

    游蕪葉說得玄乎神秘，將蘇扶月的好奇心吊得高高，蘇扶月瞪大眼睛，趕緊督促游蕪葉繼續說下去。

    “其實就是……如果我告訴你了，今晚可以不洗澡就上床睡覺嗎？”

    帶著滿臉的復雜神色，蘇扶月用拳頭回應了這個吊人胃口的壞家伙，游蕪葉挨了小公主一頓胖揍，哀怨之下也還是老實了。

    “好吧，其實就是這款藥不能和酒精合用，否則會產生具有腐蝕作用的物質，八年前出過幾場事故，后邊就被醫療界廣泛叫停了，我在不知情的時候還用這款藥誤殺了幾只博納負鼠?！?/br>
    博納負鼠呢，北國珍稀特產，她好不容易才弄到了那么幾小只。

    結果全因為這款藥翻肚皮了。

    游蕪葉言語間還悲痛落下了幾滴空氣眼淚。

    “??？該不會……??！”

    “是的，林曉寒女士在用這款儀器之前給曦姐喝了酒，但喝的不多，這也能夠解釋為什么腐蝕劑沒有廣泛向外擴散，而是局限在腺體中，因為這是在腺體濃聚的基礎上發生的緩慢腐蝕反應?！?/br>
    聽至此刻，林曉寒已是面色灰敗，幾近暈厥了。

    雖然她聽不懂什么奇怪的藥物和老鼠，但也是大概聽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鼻頭又開始發酸，原來游曦當年的傷勢都是因為……自己騙她喝了那杯酒……

    游曦見林曉寒有些站不住，便攔著林曉寒的腰，讓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繼而扭頭看向了游蕪葉。

    “蕪葉，你那邊有認識的實驗室熟人，就拜托你暗中研究一下這款儀器了，正巧下個月就是帝母的大家宴了，你們這兩天也都需要回帝都提前準備，那邊的實驗室條件更好，出結果后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br>
    游蕪葉沖游曦點點頭，蘇扶月卻是有些沮喪了。

    “??？曦姐你又不參加我母親的家宴??？其實我也不想回去，據說今年去湊熱鬧的人尤其多，這幾天的交通樞紐都完全爆滿了，明明往年也沒有這么多人啊……”

    “我在西境這邊還有任務，你是公主，還是應該回去出席一下……”

    安排完儀器的事，游曦又詢問了林曉寒更多當年事發的細節，蘇扶月也插嘴問出了不少疑惑之處，林曉寒皆是沙著嗓子認真回答。

    將疑點差不多都問完，林曉寒身上的嫌疑確實洗清了不少，現下最關鍵的一塊拼圖仍在泰金公司身上。

    這個公司她當年就已經派人查過一次了，結果可謂是鎩羽而歸，一無所得，本來都已經停止調查此公司了，但現在看來，這個公司的來頭恐怕不小。

    全心思忖著泰金公司的事，游曦并未留意到林曉寒殷殷的目光，直至口袋中的光腦響起，游曦才終于回神，掏出光腦，點擊接通按鈕，投影中赫然出現了洛伊的臉。

    “洛伊，怎么了？”

    “報告上將，萬爍威于半小時前醒來了?！?/br>
    “好的，審問結果怎么樣？”

    “嗯……不太理想?！?/br>
    大吵之后的首次交談，倆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及林曉寒的事情，但提及萬爍威時，洛伊的神色明顯有些不佳。

    “怎么了，她說了些什么？”

    “她不肯說明她和白家的關系，而且一直在……詆毀皇室?！?/br>
    詆毀皇室？

    游曦抬頭，對上了同樣滿臉詫異的蘇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