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道歉

    銅門黃鎖，邊焊齊整，明明小飯館的大門有著特別加固過的嶄新大鎖，若是想用暴力拆開，估摸得耗費好一些心神。

    不過幸好游曦也沒打算暴力拆門就是了。

    盯著飯館的大門把手凝滯了良久，游曦緩緩低頭扶額，用力搓了搓自己的頭發，而后便有些泄氣地向飯館后門走去。

    事情怎么會被她弄成這樣。

    明明前一刻才與景明約法叁章，在店內期間需要盡量不讓林曉寒情緒低落，怎么在看見那束花之后就突然感到煩躁異常，就連脫口的話都變了味。

    思忖間已經走到了飯館的后門，游曦伸手推了推帶著紅銹的門板——意料之中的房門緊閉，果然方景明沒忘記將后門一并死鎖。

    也是，方景明有心將她關在門外，怎么會忘記屋子里的其他出口呢。

    沒有哄孩子的經驗，游曦在門外踱步片刻，也還是沒想出能讓方景明消氣的方法，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總不能就這樣僵持一輩子吧？

    攢眉沉思間，游曦突然聽見門后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衣物摩擦聲，想來方景明現在估計就守在門口，悄悄打探著游曦的舉動呢。

    抬手用指腹摩挲著自己腰上的配槍，游曦嘆了口氣，繼而輕輕抬手敲響了后門。

    “景明，我知道你在門后，這件事情確實是我錯了，你能稍微開個門嗎？我給你看個東西?！?/br>
    “騙子！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話嗎？大壞蛋！虧我mama對你這么好，給你屋子住，還給你做好吃的，結果你就這么對我mama，我看你不單是壞！還是個大白眼狼！……”

    之前景明喜歡游曦時，沖游曦說話總帶著幾分的靦腆與不好意思，所以游曦還一度以為景明是個話不多的小孩，但現在方景明在氣頭上，抓著游曦便是劈里啪啦的一頓輸出，氣鼓鼓的稚嫩童音硬是在空氣中回旋了叁分鐘，才終于堪堪停下。

    所以原來景明這么能說會道嗎。

    被親女兒罵了個狗血噴頭，游曦不可思議地在心中感慨一二，但并未就此氣餒，又敲了敲緊閉的房門，盡量輕柔著聲音道：

    “景明，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但你先把門開一個小縫好不好？我給你看一樣東西?！?/br>
    雖然覺得奇怪，但方景明還是掛上門鏈，將房門拉開了一個小縫，好奇這個壞阿姨到底會耍些什么花招。

    游曦只聞一陣鐵鏈碰撞聲，隨即便在緩緩拉開的門縫中看見了一雙黑亮但警惕的眼睛，某位小朋友的嘴此刻正撅得老高，眉頭中心還擠出了一個小小的“川”字。

    可愛。

    “其實我和你mama已經認識很多年了，但因為一些不好的事情分開了幾年，因為一些誤會，我的情緒不太好，這確實是我的錯，但我很想和你mama好好聊聊，也想和你好好相處……如果你能給我這個機會，我就把這把槍送給你好不好？”

    解釋間，游曦掏出了腰間的手槍，遞到了方景明的面前。

    只能說不愧是帝國上將貼身攜帶的專屬配槍，玄鴉般的槍支在陽光下卻能反射出暗紅色的光澤，凌厲的線條，頂級的配置，暗色金屬上鐫刻著定制的金色流紋，精巧而又輕便，入目的第一眼，便險些將方景明的口水都給引出來。

    見著方景明的眼珠子都險些黏在手槍上了，游曦暗中松了口氣，幸好剛才了解了一下景明的喜好，看來還是有挽回女兒的可能性的。

    “嗯，那個，不行不行！我是不會背叛mama的……你說你是mama的老朋友，那為什么我之前沒有見過你呀？你是不是隨便編了個理由后想要賄賂我？我是不會上當的！”

    “我和你mama認識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所以你不認識我是正常的?！?/br>
    “我也看過mama以前的很多照片！你把面具摘下來，我看看你的臉熟不熟悉，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在騙人了！”

    摘面具？現在？

    游曦盯著方景明收好口水后的堅定臉蛋，頓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小朋友，一般的六七歲小孩，在看見自己喜歡的東西后的第一反應，難道不應該是先樂一番嗎？為什么方景明的警惕性會這么高？

    而且現在也完全不是什么暴露身份的好時機，她和林曉寒的問題還沒解決，對女兒的了解也太少，該有的準備和計劃是一點沒有。

    游曦躊躇間并未立馬答復方景明，后者見著門外的方阿姨在聽清自己的話后便沉默了，半晌也未見動靜，愈發堅定了“方阿姨果然是個騙子”的想法，嘟囔著想要關門，卻在房門闔上的最后一刻被一只手卡住了門縫。

    “好的，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臉，但你需要保密，不能給任何人說我的真實身份好不好？”

    門外終于傳來了回應，卻讓方景明越加疑惑，什么叫做“真實身份”？還需要保密，難道這是什么間諜游戲嗎？

    緩緩停下了關門的舉動，方景明疑云滿腹地盯著面前的方阿姨，只見方阿姨用手捏住面具的一角，稍帶垂眸，繼而便將面具給取了下來，與此同時，一張俊美且熟悉非凡的臉也逐漸展現。

    直至面具完全取下的那一刻，方景明的嘴巴也張成了一個大大的“O”。

    “你是！你是……”

    “對不起景明，我有任務在身上，不能隨意暴露身份，所以你之前問我名字的時候我并沒有告訴你……但現在我想要重新和你認識一下?！?/br>
    恰到好處的晨輝傾灑，終于將帝國上將的遮掩盡數褪去，近乎一致的兩對淺眸徑直對視，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眼底閃耀的光輝。

    “我是帝都游氏的第四十一代長女游曦，也是你的……母親?！?/br>
    “母親？”

    這個捎帶陌生的稱謂顯然令方景明有些茫然發懵，某位小朋友只是愣愣盯著游曦的臉，口中呢喃著這個從未呼喚過的稱謂。

    “是的，”帝國上將難得的緊張，心臟在胸腔震出了如雷巨響，“所以，你會愿意……讓我來做你的母親嗎？”

    脫口而出的聲音有些顫抖，方景明一時沒有作出任何回應，游曦觀察著方景明的表情，再次抿唇開口。

    “我沒有當過母親，沒有帶過小孩，我不完美，我不愛說話，我有很多缺點，我也是一個很失職的母親，我甚至……在昨天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是真誠地想要和你一起創造更多的回憶……你愿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可是，大人們都說我的母親早就戰死了??？”

    “是你mama親口說的嗎？”

    滿臉驚愕的小朋友扭頭思索了一下，似乎mama確實沒有親口說過母親的去向，很久之前她被同學嘲笑，去問mama要母親時，母親也只是摸摸她的頭，讓她看播放儀換換心情，而后便和幫內的姨姨們沖去幼兒園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后來那個同學確實是找她道歉了，而后班上就再也沒人敢嘲笑她了。

    不過當時的播放器上，倒是一如既往地在循環播放著歷年的軍事頻道錄播，而播放儀屏幕上顯示的，似乎就是面前的這張臉……難道mama早就暗示過母親的身份？

    所以我的母親竟然是播放儀里的帝國上將？！原來mama這么深不可測嗎？那我藏起來的寶貝該不會早就被mama發現了吧……

    游曦盯著身前小朋友忽青忽白的面色，緊張之中完全參不透方景明的想法，殊不知身前人的思緒早就遠遠飄到了雜物間的寶貝盒子那兒，直至游曦又抬了抬手中的槍，才將某位走神小朋友的心神給喚了回來。

    “嗯，那個，可是你是這么威風，這么厲害的帝國上將啊，你真的喜歡我mama嗎？”

    突然有個了母親的小朋友現在似乎還在懷疑事情的真相，抬眼將面前的這張臉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最后得出了“上將真人比在播放儀上漂亮多了”的結論。

    這個問題也顯然將某位上將問得一怔。

    喜不喜歡……林曉寒嗎？

    被堆積在心底角落，不敢深思的事情此刻卻在稚嫩童聲的引導下被迫翻出，游曦拿出積灰多年的小盒，拉開銹跡斑駁的銅鎖，左右翻找，最后卻只看見了一個確定的答案。

    答案滿當占據著盒中的全部空間，醒目到游曦無論如何都忽視不了。

    游曦聽見了自己輕輕的嘆息。

    “……喜歡，一直都……很喜歡?！?/br>
    詞句從口中滑落，卻莫名讓游曦焦躁的心安定了下來，言辭有蠲除重霧的魔力，長久糾結的事情原來擁有一個無比簡單的答案。

    “我真的……很喜歡你mama……”

    異常簡單的幾個字，簡單到方景明在叁歲時便能熟練說出，卻能予人柳暗花明的豁然開朗，惹得游曦鼻頭發酸。

    “真的嗎？”

    小朋友警惕地再次追問，隨后便得到了游曦的鄭重點頭，過于勁爆的信息有些擠得方景明腦袋發熱，深思熟慮后，方景明還是打算再給游曦一個機會。

    “好吧，那你先暫時擔任一下我的母親，后邊能不能一直當我的母親還要看你的表現，要是你再惹得mama不開心，那我真的就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了?！?/br>
    說話間，方景明打開了房門，終于讓游曦重歸飯館，某位小朋友在開門的瞬間還沒忘記伸手去掏游曦手上的槍，看來早已是覬覦已久。

    “好了，你過會需要當面給我mama道歉，在得到我mama的原諒之后才可以繼續待在飯館哦?！?/br>
    某位小朋友在把玩槍支的同時還不忘繼續敲打游曦，讓后者知道本次留在飯館的機會是多么地來之不易，希望游曦可以擁有更加積極的表現。

    身旁的小豆丁先將新到手的寶貝槍藏在了雜物間，才領著游曦去見林曉寒，期間小嘴就沒停過，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游曦卻完全不覺得吵鬧，專心致志地將小朋友的每一句話都聽了進去。

    待這一大一小走到樓梯口時，恰好撞見了更衣下樓的林曉寒，飯館老板一反常態地沒有選擇寬松耐臟的衣物，而是換上了淺色的低胸吊帶與超短的牛仔褲，將自己的身材優勢完全展現了出來。

    林曉寒見著游曦與方景明一同走來，來人深邃的眼眶與迷人的眉眼看得觀者晃神，林曉寒對著游曦的臉舔了舔口唇，才突然意識到游曦怎么把面具給摘下了。

    “好了，嗯，游阿姨，你開始吧?！?/br>
    腦中疑惑未思得答案，林曉寒便聽見了自家女兒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隨即便見著游曦幾步上前，立在了自家身前的臺階下。

    “林女士，不好意思，剛才是我出言不遜，冒犯了你，請問你可以原諒我嗎？”

    帝國上將軍姿端正，站在原地若青松般挺拔，口中言辭懇切，一副誠心道歉的模樣，倒將林曉寒給看呆了——游曦何時如此正式地給她道過歉？

    且方才的事情，其實林曉寒是能夠理解游曦的，畢竟當年確實是自己干了缺德事，受害者質疑一下自己，倒也說得過去，所以游曦后邊稍微解釋了一下，自己就已經將這件事情翻篇了。

    難道這是方景明的主意？

    林曉寒瞟了方景明一眼，果然看見了某位小朋友正在雙眼放光地吃瓜，便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沒關系的，我已經原諒你了，我沒有往心里去?！?/br>
    回答完身前人的道歉，林曉寒與游曦同時扭頭，看向了在一旁仔細觀摩的景明指揮官，只見小指揮官微微點頭，向身前的兩位大人點頭示意了一下，隨即又開始了指導性發言。

    “好的，現在你倆擁抱一下對方，就又是好朋友啦！”

    與學校老師如出一轍的話術，看來景明的日常學習能力還是很不錯的。

    有指揮官在一旁監督，游曦猶豫了一下，繼而便對著林曉寒張開了雙手，林曉寒面上一熱，總覺得在女兒面前和游曦做親密舉動會有些難為情，但還是伸手環住了游曦的腰，縮進游曦懷里得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好吧，能和游曦抱一下還是不錯的。

    林曉寒在游曦懷里悄悄勾了勾嘴角。

    見著mama和游阿姨這邊的事情差不多解決了，景明念及雜物間的那把新槍，便借口與小朋友們出去玩，一溜煙沖出門外，跑沒了影。

    游曦已經提前將那把槍里的子彈給扣了出來，所以此刻并不擔心景明與其他小朋友的安危，沒有子彈的槍，再昂貴也不過是一把漂亮的玩具罷了。

    不過方景明方才對她的稱呼一直都是“游阿姨”，雖然知道估計還需要多些時日才能讓景明接受自己，但游曦心中卻莫名有幾分空落。

    “沒想到你這么早就告訴她了?！?/br>
    耳旁傳來了輕柔靈快的嗓音，游曦回頭，對上了身前人黝黑的瞳子。

    “什么？”

    “沒想到你這么早就告訴她你的身份了，我還以為你至少會等個大半月，或者是待任務完成之后再告訴她?！?/br>
    這確實是游曦之前的打算。

    “……為什么你會這么覺得？”

    “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啊?！?/br>
    一個心思縝密，喜歡準備萬全再行動的人。

    林曉寒沖游曦咧嘴淺笑，露出了一小排白凈整潔的牙齒。

    游曦盯著林曉寒的甜笑，突然意識到這個人，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自己。

    而這個人這幾年在西境做過些什么事，交到了些什么朋友，有了些什么改變，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

    她錯過了好多。

    “你覺得樂衍怎么樣？”

    莫明其妙的一個問題，林曉寒沒想明白游曦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提起樂衍，但還是思考著回答了這個問題。

    “小衍嗎？她是個很棒的人，這幾年一直都常來店里幫忙，閑時會陪我散心聊天，節假日也會給大家準備很用心的禮物，景明可喜歡她了?！?/br>
    站在臺階上的人依舊帶笑回答，將想法如實說出，沒注意游曦咬了咬腮邊的rou。

    小衍小衍，叫這么親密。

    明明叫我都是叫的大名。

    “哦?！?/br>
    游曦張口，明明是與平日差不多的語氣和回答，卻莫名讓林曉寒覺得空氣都冷澀了不少。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一下今天的食材吧?！?/br>
    游曦轉身朝后廚的備菜區走去，沒有多看林曉寒一眼，腦子里始終在琢磨林曉寒口中的那句“景明很喜歡她”，低落之中不太想把那句“那你喜歡她嗎？”問出口。

    若有所思的員工伸手，還沒有觸碰到桌上的碗筷，便被匆匆追來的飯館老板給按住了手。

    “嗯那個，我今天不想開店……”

    林曉寒用雙手握住游曦的一只手，繼續邁步貼近游曦，道：

    “我們今天可以先解決我們的事情嗎？”

    “好的?！?/br>
    非常正當的理由，游曦不可能拒絕，且因為林曉寒貼得離自己太近，游曦不禁低頭看了看身前的人。

    不得不承認，這種緊身的衣服確實非常適合林曉寒，低胸吊帶承托著胸前的酥rou，露出不凡的溝壑，林曉寒頸項鎖骨上的曖昧吻痕也還沒完全散盡，零星點在落雪的肌膚上。

    身前人黑亮的眼睛也勾人至極，若深不見底的黑洞，能將人緩緩吸進去，且不知怎得，這雙眼睛卻似乎越來越近，游曦與林曉寒的臉也逐漸靠近。

    待唇瓣即將相互觸碰的那一刻，飯館前門卻陡然傳來了一陣巨大的敲門聲與呼喚聲，將林曉寒嚇得渾身一顫，二人的嘴唇也就此遠離。

    游曦皺眉看向前門，緘默不語，一時沒有應答門外的熟悉呼喚。

    “游曦jiejie！我知道你在里面！趕緊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