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懊惱
45# 懊惱 月落星沉,曙色熹微,第一只晨鳥的展翅鳴啼,正式為短暫的黑夜奏響了最后的別曲。 游曦覺淺,店外沙道上的車聲初起不久,游曦便就睜眼,告別了難得的安穩睡眠。 下意識想要翻身起床,游曦伸手掀開被子,卻驀地發現自己身前的被子下還藏著一個光溜溜的小人。 初醒的混沌腦子一下便清醒了,昨晚她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林曉寒的衣物,想來應該是全放在主臥了,想去拿衣服但又擔憂打擾到熟睡的方景明,糾結徘徊半晌后,林曉寒已是呼呼大睡。 無可奈何,只得先這樣將就一晚了,游曦擔心林曉寒著涼,故而昨晚將林曉寒摟得比較緊密,林曉寒竟就乖乖在她懷里蜷了一晚上,被被子遮得嚴嚴實實,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人給憋壞。 游曦小心翼翼地摟住林曉寒的腰,將人若拔蘿卜一般從被窩里輕輕拔了出來,熟睡的小人睡得很安穩,就算被外力挪動也毫無醒來的征兆。 手下的熱騰肌膚若奶油般絲滑,惹人流連,舍不得就此松手,游曦的手沿著林曉寒柔軟的小腹一路上行,直至手側觸及到此人胸前的柔軟,才終于停住。 懷中的佳人睡得安恬,如扇的長睫濃密而分明,白里透紅的肌膚吹彈可破,從游曦的視角看去,這人沒多少棱角的臉越發顯得小巧,唇瓣與鼻尖都精致得恰到好處,似乎比當年還更美一籌。 上一個睜眼醒來便能看見林曉寒的日子,似乎已經是上輩子了,久遠到記憶都已被蒙上了一層薄土,拂手輕彈能揚起一片塵灰。 情不自禁低頭,游曦將頭埋入了林曉寒的頸項中,柔軟發絲輕輕拂面,帶來一陣癢意,鼻腔中涌入一股稍有不同的白梨清香,想來是林曉寒洗發露的味道。 昨晚難得的沒有夢魘侵擾,緊繃多時的弦得到了久違的放松,游曦垂眸,估算了一下時間,似乎還來得及再睡個回籠覺。 困倦悄悄涌上,就在游曦即將闔眼的剎那,卻驟然聽聞門外傳來了門板的吱嘎聲,緊隨其后的還有幾聲細碎的腳步聲。 店內的房門還是較老的款式,在開關門時會帶出門軸的摩擦聲,而這個時段能在飯館二樓晃悠的,似乎只有一個人。 方景明起床了。 軀體的困意一下子便被嚇跑了,游曦立馬抽身下床,手腳迅捷地幫林曉寒掖好被子,從床頭抄起衣物開始整理著裝,待游曦扣好襯衫的最后一顆扣子,戴好自己的面具時,身后的房門也恰好傳來了聲響。 游曦扭頭,果然看見了一顆小巧且毛茸茸的腦袋從門縫里探了進來,睡眼惺忪的小朋友還揉著捎帶紅腫的眼睛,在屋內環視一周,自然見著了“方阿姨”身后床鋪上的身影,疑惑間似乎是想說什么,卻被游曦用一根手指壓住了嘴唇。 “我們出去說?!?/br> 游曦輕聲囑咐完滿臉疑惑的小朋友,便推著小朋友的肩背出門了,待房門完全關上,確定不會打擾到林曉寒,游曦才又看向眉頭微蹙的小朋友,安靜等待小朋友開口。 “方阿姨……為什么mama會在你的房間???” 看樣子應該是是某位小朋友清晨突醒,結果卻發現本該在身邊的mama不見了,急急匆匆尋出來,結果在隔壁阿姨的房間找到了mama。 看著身前滿臉警惕的方景明,游曦不禁有些汗顏,昨晚她和林曉寒的情緒波動都很大,鬧騰大半宿,還真沒誰想起方景明的事情。 “你mama昨晚有些心情不好,我就照顧了她一下,你不用擔心?!?/br> 小朋友昨晚似乎哭過一陣,現在眼眶還有些發紅,游曦答復間沒忍住摸了摸小朋友的頭,蓬茸的發絲手感頗佳。 雖然昨晚已經知道了方景明是自己的女兒,但實際上游曦一直都沒有太大實感,畢竟煢煢寡了好幾年,誰能在一瞬間就接受自己有了個六七歲女兒的事實?在做好準備之前,游曦習慣于先按兵不動,等到日后再給方景明說明真相吧。 用視線細細描摹身前小朋友的臉蛋,倒是覺得這個小女孩和林曉寒像得驚人,小巧的臉蛋與嘴唇都與林曉寒如出一轍,日后估計也會出落得和林曉寒一般悅目。 方景明聽聞游曦的話,反而更加緊張地抿起了嘴唇,滿臉皺巴巴的樣子讓游曦的眼角多出了幾分笑意,隨即便將小朋友拉進了衛生間,打算先整理一下方景明的儀表。 在牙刷上擠上水果味的兒童牙膏,遞給會自己刷牙的小朋友,而后再協助小朋友漱口與洗臉,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直至方景明遞給了游曦幾根頭繩。 盯著掌心里五彩斑斕,還貼著一些可愛小動物的頭繩,游曦不禁有些傻眼,要知道,她這輩子近乎沒有碰過這種叫做頭繩的東西。 她這一輩,不,不如說是整個游家,能扎出幾個合格發型的人似乎就沒幾個。 游蕪葉便是一位典型的扎發苦手,在與公主成婚之前,她那滿頭的毛發似乎都過著顛沛狼狽的坎坷生活,就連一頭長發的游澤風,也因為扎發技術不佳而常年披發,遇見正式一點的場合就只能依仗家里的管家幫忙扎發。 更別提像游曦這種從小短發的游家人了,對頭發最高的理解也就是在頭發被睡翹的時候,沾水拍一下飛天的頭發。 對著花哨的頭繩愁容深思半晌,游曦決定嘗試一下最簡單的單馬尾,只需將所有的頭發攥成一束,而后綁好即可。 理論存在,實踐開始,但手中的每一根發絲卻似乎都有自己的獨特想法,在游曦的手中來了場激情拉丁,在方景明可憐兮兮地抱怨了一句“方阿姨……頭皮有點緊”之后,游曦更是緊張出了半背的薄汗,天知道,她昨晚與西門國的恐怖分子戰斗時都沒有這么緊張。 忙手忙腳折騰了半晌,帝國上將人生中的第一個馬尾才終于宣告完成,雖然馬尾整體比較松垮,后腦勺還有一縷發絲沒有被扎進頭繩中,但至少大部分頭發都被成功扎為了一束,已經算是莫大的進步與突破了。 在扎發完成后,某位小朋友有些不可置信地對著鏡子左右扭了扭頭,而后又用一雙锃亮的大眼睛看向了游曦,小嘴撅起,半晌都不見其他舉動,看得后者莫名心虛,問道: “怎么了?” “嗯,那個,方阿姨,你是不是要走了???” 游曦本以為方景明會開口詢問關于林曉寒的事情,未曾想她竟會先問自己的去留,略微思索一下,想來方景明是看見了自己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昨晚林曉寒追上自己后,她似乎就把行李忘在門口的位置了。 “……那你希望我走嗎?” 處事老練的大人又將問題拋回給了小朋友,方景明在原地欲言又止了半晌都未回復出什么準確的答案,糾結之下甚至還想雙手交迭摳摳手指,被游曦一伸手給攔住了。 肇事未遂的小手被身前的阿姨捏住動彈不得,方景明又抬頭看了看方阿姨沉靜的雙眸,才終于說出了心聲。 “嗯……我是不希望阿姨走的,但是如果你讓mama心情不好,那還是離開比較好……” 看來某位小朋友對自家mama心情不好的原因依舊存有猜測,mama昨晚在哄自己入睡時明明都還好好的,怎么后邊就莫名其妙心情不好了?家里又只有方阿姨一個人,莫非是方阿姨欺負了mama? 看著小朋友狐疑的眼神,游曦不禁有些語塞——昨晚還真是她讓林曉寒心情不好了。 “不好意思……昨晚發生了一些事情,你mama心情不好的原因確實和我有關,我之后會注意的?!?/br> 雖然仍有一些謎團縈繞在腦海,但她確實不想再看見林曉寒難過了。 “好吧,每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阿姨你接下來還是小心一點吧,mama她不喜歡把玩具亂扔亂丟的人,也不喜歡有人隨便進她的房間……” 方景明聞言,眉頭更緊地給游曦囑咐了一些在飯館生活的注意事項,游曦全都點頭應下,沒想到知道自己有女兒的第一天,便被女兒狠狠訓了一遍。 小朋友眉頭緊皺的嚴肅樣頗有小班導的風范,膽大的學子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小班導的臉蛋,手下的臉蛋軟乎而彈嫩,游曦在收回作惡的手后還不自覺回味了一番,原來小孩子的臉蛋是這個手感。 以前親戚家的小孩在看見她后大多都是哭鬧跑開或是害怕退縮,很難有方景明這種敢主動靠近她的小朋友,這似乎還是她第一次捏小朋友的臉蛋子。 心情不明緣由地輕盈了不少,方景明在與方阿姨約法三章后便不計前嫌,將游曦牽下了二樓,來到店后的一個雜物間中,說是要給方阿姨看看她珍藏的寶貝們。 游曦盯著方景明毛發稍亂的頭頂,任由后者蹦跳著將她拉進了雜物間的一個角落,還千叮呤萬囑咐道一定不能讓mama發現這個地方的存在,不然自己又要挨訓了某某。 雜物室中擺放的大多都是一些暫時用不上的囤物或廚具,層迭堆到了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模樣看得路過的人揪心,方景明輕車熟路地繞過幾個大型雜物堆,來到了一個柜子前,而后從柜子下扒拉出了一個嶄新的小盒子。 盒子前掛著一個不小的鎖頭,方景明神神叨叨地背對游曦解開盒子,才將盒子里的東西展示給游曦看。 小朋友神秘的樣子也勾起了游曦的好奇心,這下低頭一看,才發現盒子里竟然全是各式的刀具或武器。 從兒童友好級別的手工剪刀到雜貨鋪上販賣的野外小刀,從普通規格的電擊器到特制的軍棍,盒子里邊的武器種類似乎尤為豐富,游曦伸手翻查了一下,甚至在里邊找到了一把實打實的軍工手槍。 深黑色澤的黑鋼槍管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寒光,精密的做工與厚重的材質無一不體現著這把手槍的來歷不凡,彈匣外殼上印著白家的徽章,游曦打開彈匣,里面甚至還留有七發子彈。 認出了這是白家近幾年的新制手槍,游曦取出彈匣中的子彈,防其走火,隨即將手槍舉到了景明的眼前,問道: “你從哪得來的這把槍?” “這是我上個月在門前車道上撿到的,這邊車流很多,我不知道是誰落下的,但是等了一周都沒有失主來找我,我就把它暫時放在我這里了?!?/br> 這種軍用槍支是可以隨便讓居民撿到的嗎?游曦又仔細看了看手上的槍,不知道白家在搞些什么,難道連這點軍隊紀律都沒有? “你mama知道你這盒東西的存在嗎?” “mama不知道,我覺得mama和姨姨們都有些過度保護我,平時連菜刀都不讓我碰,不過我覺得我是要參軍的人,還是盡早開始學習比較好?!?/br> 豆丁大小的人兒就有了自己的想法與主見,游曦欣慰地沖方景明點點頭,回憶起自己接觸刀槍的時間估計還比方景明早了個一兩年,如果以后想要加入軍部,確實還是應該早點接觸這些東西。 這把手槍是小口徑的便攜款手槍,后坐力很小,也很適合小朋友上手使用。 游曦將手槍塞回方景明的手上,給景明介紹了一些使用手槍的注意事項,還順便介紹了方景明盒子里比較危險的幾款刀具,耐心而細致的講解,最后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小朋友崇敬膜拜的目光。 “方阿姨!我就知道你和其他姨姨不一樣!” 自己的興趣愛好終于迎來了第一個支持者,某位小朋友牙都快笑涼了,回憶起方阿姨那日在擂臺上的炫酷劍技,當場便請求方阿姨為她指點一下劍術。 興奮熱騰的小朋友看得游曦嘴角含笑,交代方景明先去門前尋一根較為平直的木棍,自己換個鞋就過去。 然而在換好鞋路過前廳時,游曦的視線卻被一束艷麗的捧花給吸引去了,幾十朵品紅與白粉的玫瑰被紅色系的包裝紙扎成了巨大的一束捧花,即便現在花朵有了些許萎靡,也還是能看出這是一束極為漂亮且用心的捧花。 這是林曉寒昨晚收到的花嗎? 游曦停住,不自覺將腳尖轉向了捧花,步步走近,直至在花束正中看見了一封粉色的信件。 昨晚在店里的人,似乎還有一個樂衍……洛伊是肯定不會給林曉寒送花的,難道這是樂衍送的花? 稍一回憶,游曦才憶起樂衍之前似乎確實在車上說過想要給什么人表白,但自己當時在思索西部幫派的事情,并沒有注意聽……難道樂衍的表白對象是林曉寒? 胸口莫名有些憋悶,這樣看來,樂衍每天都會積極地往林曉寒的飯館跑……原來是因為喜歡林曉寒。 也不知道樂衍昨晚的表白結果如何。 眼前的粉色信封突然有些刺目到心煩,明明從小就被教導不能隨意觸碰別人的物件,但游曦還是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粉色的信封,將其塞進了捧花中的最深處,如果不拆開捧花仔細搜尋,估計是看不見這封信件的。 因為方景明而輕松的心情現在又積起了陰云,游曦沉下臉來對著花束久久不語,直至方景明都在門口呼喚催促了,游曦才再度邁步,朝屋外走去。 然而推開房門還沒向外走兩步,自己的手腕便突然被拽住了,游曦回頭,對上了林曉寒急切慌張的目光。 “你去哪?” 來者似乎是剛剛初醒,隨意套上游曦不合身的睡衣便沖下樓來,轉角又看見穿戴齊整的游曦開門欲去,當即嚇得心臟一顫,立馬就奔上來把游曦給拽住了。 林曉寒長哭半宿的眼眶現在依舊腫痛得有些難受,眼白布有不少血絲,惶急詢問著游曦的去向,面上有幾分惹人憐惜的憔悴。 游曦本是想要回答自己只是出門給方景明指導一下劍術,但簡單的話語在口中轉了幾圈,脫口卻變成了帶有情緒的質問。 “你很在乎我?” 身前人冰冷的語氣讓林曉寒的表情愈發難過,卻還是壓住傷心回答了游曦的問題。 “我當然很在乎你……” “你在乎我的什么?我的身份還是我的權力?” 聞言后,林曉寒更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心里的委屈是徹底壓不住了,眼底淚珠再次翻涌了上來。 “怎么可能……你怎么會這么想……” 林曉寒說到后半段,已是帶上了顫抖的哭腔,來者落下的淚珠將游曦的理智給盡數嚇了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情緒上頭,竟有些口不擇言,立馬便開口找補。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出門陪景明練習一下,不會走遠……你先去把身上的衣服換一換?!?/br> 游曦伸手捧住林曉寒的臉蛋,有些慌亂地替身前人擦拭眼淚,哄了半天身前的淚人,才終于把林曉寒的淚珠子給哄了回去,待林曉寒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游曦才長舒了一口氣。 為什么自己每次遇見跟林曉寒沾邊的事情,就不太能冷靜下來呢。 有些挫敗與懊悔地轉身,游曦反思著自己方才的言行,抱愧抬頭,一下便對上了方景明驚愕訝異的臉。 心下頓感不妙,游曦沖方景明走近一步,方景明便退后一步,一副視游曦如洪水猛獸的作態。 “景明,你聽我解……” 游曦向方景明伸出手,邁近幾步,想要開口解釋一番,但某位小朋友卻根本沒有留給游曦解釋的機會,滿臉憤懣地瞪了游曦一眼,隨即便從游曦的身旁沖回了大門。 豆丁大的小孩若泥鰍一般靈巧,游曦連方景明的半根毛都沒碰到,便見著方景明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口,而后還將大門一拉,砸出了“嘭”的巨響。 焦急來到門口,游曦伸手用力拉了幾下門把手,卻無法拉動大門分毫,游曦一愣,意識到方景明可能已經將大門給鎖死了,而自己也被關在了門外。 清晨的朝陽頗具生機,群鳥鳴啼,人煙漸起,沙蜥也趴在沙土上曬起了太陽,暖暖日光中,唯有獨立于飯館門口的帝國上將,懊惱愁苦到周身發寒。 知曉自己有女兒的第一天——被女兒狠狠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