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死訊

    世界好安靜。

    目光所及都是一片至深的幽黑，身軀飄然浮沉，腳下沒有實感，游曦覺得自己應該是在一片寒海的底部。

    沒有光線能穿透厚厚水層抵達此處，徹骨的寒意從每一寸肌膚滲透進機體內部，凍得肢體僵滯，每一根神經都在劇烈抽痛，長久無已的痛意銷人神志，大腦也愈加麻木靡靡。

    海底的一道細微暗流，便能施與槌骨瀝髓般的痛楚，每一粒分子都化為了凌遲的小刀，割在皮rou上翻出一片紅白。

    好痛，好痛。

    好累。

    眼瞼愈發沉重，游曦想要休息了。

    反正睜眼闔眼都是渾濁深黑，不如就閉上眼睛吧，好好酣睡一場。

    然而總有沒眼力見的人在關鍵時刻擾人清夢，在游曦即將閉上眼睛時，突然有斷續的吵嚷聲從深海上方傳來，隔著厚厚的水層扭曲成一個個怪異的符號，撞向游曦的顱腦，擾得人不得安眠。

    過分。

    抬頭看向聲音的源頭，黝黑中一切都不謂存在，游曦只得沉住氣，同時忍受這凜冽的寒痛與無邊的喧鬧，默禱著安謐復歸的那一天。

    海底似乎有一道舒緩的水流開始上升，挾卷著游曦的軀體不斷上浮，濃墨般的視野終于透出了顏色，始終嘵嘵不休的怪異字符也逐漸清晰可辨，變化成了一個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這是母親的聲音嗎？似乎還是第一次聽見母親發出……如此疲憊的聲音？絲毫不像母親平日不怒自威的作風。

    還有蘇扶月的哭聲，什么事情能讓扶月難過成這樣？皇家侍衛和侍從們怎能這般瀆職？安撫公主情緒應該是她們基礎工作的一部分。

    這個儼如念詞的聲音應該是游蕪葉，這位生物迷居然不在實驗室或自然野地中？委實罕見。

    從其余細碎遍布的聲音怪符中，游曦也辨認出來許多其他熟人，比如游家的幾位長輩，幾位meimei，還有軍部的一些同事，她甚至還依稀聽見了好幾位皇室成員的聲音。

    好多人啊。

    游曦仰躺在洋流之中，任由自己隨水上浮，眼前的明亮愈發清晰，一道道人影絡繹從眼前閃過，似乎她認識的所有人都出現在這片藍海中。

    但……是不是缺了一個人？

    沒來由的空落占領了心腔，游曦隱約感覺她似乎忘了些什么，一些很珍貴重要的東西，但亂麻般的腦海中卻始終尋不到頭緒，裂痛的大腦阻礙著記憶的回溯，迷霧中朦朧出現了一個人影，游曦努力追趕，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

    海面透入的流光愈發炫目，游曦忍著劇痛伸手，在觸碰到那人肩膀的霎那，身軀終于浮出了水面，久違的空氣撲入鼻腔，視野也被刺眼的白光完全占據。

    她想起來了，那個人叫林曉寒。

    回憶若泡泡炸裂般釋放，霎那的白光之后，眼前的景象也逐漸清晰。

    入目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自己的口鼻似乎戴著如呼吸面罩一樣的東西，耳邊不斷傳來儀器的斷續滴聲，身軀沉重疲累地不像話，就連簡單的手指移動也都成了棘手的挑戰。

    輕輕側目，身旁正站著一位護士裝扮的女士，手中拿著好幾包更換的藥袋，護士不經意垂眸，正好對上游曦的眼睛，驚得手上一抖，懷中的藥袋都掉到了地上。

    “患……患者！您醒了??！”

    護士似乎對游曦的醒來感到很驚訝，連忙按響了一旁的呼叫按鈕，同時撿起地上的藥袋，替游曦更換輸液瓶。

    初醒的腦子稍帶迷糊，游曦緩了一下，才有心思仔細環顧周圍，發現自己似乎是被安置進了一間高危觀察室，身上插著數不盡的管子與儀器，口鼻罩著呼吸機，頸部甚至裝有支架一樣的東西，讓她的頭顱不得動彈分毫。

    我怎么又在醫院？

    嘗試感受了一下自己軀體的狀態，結果非常糟糕，自己通體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隱隱作痛，四肢若石膏般沉重，頸后更是一片麻木，沒有知覺。

    她記得，之前她似乎是在客廳等林曉寒，隨后便是一陣耳鳴目?！瓕?，林曉寒在酒里給她下藥了。

    念及此處，游曦的胸口便是一陣抽痛，心下莫名不安，比起弄清林曉寒的意圖，她現在更想看見林曉寒本人，于是游曦掙扎著想要挪動身軀，從病床上坐起來。

    “患者您請勿亂動！您的身體狀況尚未穩定，我們這邊還需要再檢查一下您的身體！”

    游曦的舉動顯然嚇到了身旁的護士，護士按住游曦，又急促按了幾下呼叫按鈕，還沒半分鐘，便匆匆走進了好幾位白衣醫生。

    醫生們將游曦團團圍住，詢問檢查了好一陣游曦的身體狀況，見游曦雖然暫時軀體不能動，但神志清楚，對周遭聲響的反應也都不錯，沒有明顯的癡呆表現，醫生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怎么了……”

    胸口不太用得上力，游曦說話的聲音都極其虛弱，醫生們需要俯身傾耳，才能聽清游曦口中的話語。

    “上將，您于三月前被緊急送往我院，當時您的腺體近乎完全壞死，生命體征微弱，危在旦夕！”

    最右手邊較為的年輕醫生開口回答了游曦的疑問，皺眉痛心的模樣，游曦這么多年戰功赫赫，聲馳千里，幾乎所有民眾或多或少都聽說過游曦的名字，那日她接收到氣若游絲的帝國上將，險些將心臟駭出了嗓子眼。

    她們見過腺體損傷的，但從未見過像游曦這般嚴重的傷勢，被搗碎的部分腺體周圍盡是大片壞死的組織與細胞，似乎是在物理切搗后又用化學試劑進行了灼蝕，嚴重影響到了途經的神經與相關中樞，送到醫院的游曦甚至連自主呼吸都無法維持。

    醫生用各類器械勉強吊住游曦的一條命后，元帥近乎是舉帝國之力，召來了此領域所有的知名醫生與研究者，各科會診，才終于尋出方案，將游曦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

    “我們好不容易在您的腺體邊緣發現了一些幸存的細胞，進行細胞培育與移植，同時對周圍的組織進行了移植修補，才堪堪保住您的性命?！?/br>
    腺體壞死？

    游曦有些瞠目，所以現在她的軀體如此虛弱與疼痛，是因為損傷尚未完全恢復嗎？以及方才醫生說她……昏迷了三月？！那林曉寒呢？

    “林……”

    “上將您說什么？”

    “林……曉寒……”

    張口說話十分艱難，身旁的醫生側耳聽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聽清游曦口中的名字。

    “哦上將您是在詢問您之前的妻子嗎，請你節哀，她已經……”

    “曦兒！……”

    醫生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一聲洪亮的呼喚給打斷了，眾人齊齊扭頭，病房門口赫然站著剛更換完清潔服的游澤風，氣咻咻打開門，急遽朝游曦走來。

    游澤風聽周圍的醫生稍微說明了一下游曦現在的身體狀況，生命目前無礙，但仍需多加休息，相關后遺癥還需要繼續觀察，才暫時放下心來。

    醫生需要做的檢查與囑咐都已經做的差不多了，便也不多打擾患者休息，出門將空間留給了游澤風與游曦。

    昔日耀目昂揚的帝國元帥在此刻卻是暗淡了不少，青黑的眼袋與血絲滿布的眸子，面色蠟黃，發絲在方才倉促更衣時稍有凌亂，甚至有數根白發摻雜在了原本光澤的深棕發絲之間。

    “曦兒，你現在怎么樣了？身體有沒有不適的地方？”

    游澤風站在游曦病床旁，仔細觀察著游曦當前的狀態，發啞的關切落入游曦耳中，得到了游曦微乎其微的搖頭，示意自己當前并無大礙。

    但其實現在游曦更為關心的是方才醫生尚未說完的回答，什么叫“之前的妻子”，又是在叫她“節哀”些什么？心下無端局蹐惶恐，她隱隱感覺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必然發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游曦盯著游澤風，繼續艱難開口。

    “林……曉……寒……”

    游澤風俯身，聽清了游曦口中虛語的名字，卻是霎時默然僵住了，眼瞼微垂，抿唇后張口，卻是什么都沒說出來。

    “她……在哪……”

    患者固執的問詢仍在字字蹦出，每一個字似乎都耗費了游曦不少的力氣，聽得游澤風鼻腔發酸，握住了游曦針頭滿插的手。

    “她……待你身體恢復后，我再給你慢慢解釋，你現在剛醒，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多加休息?！?/br>
    游澤風痛惜盯著病床上的孩子，習慣性想要弓腰親吻游曦的額頭，卻突然對上了游曦發紅的眼眸，彎下的腰肢一頓，便又緩緩抬了起來。

    拉上病房的窗簾，關上燈光，病房驟然暗了不少，游澤風朝病床上的人影投去了最后一個歉疚的眼神，才輕悄開門離去。

    驟暗的環境讓游曦本就脹痛的腦子愈發混沌，無人的空曠病房，只有身旁的醫學器械還在斷續發出滴滴的聲響，心中的忐忑終是徒勞，疲憊漫上眼簾，游曦的神志又緩緩被睡意覆蓋。

    再次睜眼時，周遭的環境已經改變，窗簾被大大掀開，日光撒入室內，敞亮精神了不少，床邊的柜子上擺放著不少花束水果等慰問品，身旁還坐著一個埋頭苦讀的身影。

    游蕪葉？

    游曦稍有疑惑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游蕪葉，只見此人正捧著一本厚厚的書，一字一行地慢慢朗誦著，平鋪直敘的淡然語氣，帝國小學的早讀都比這有感情多了，游蕪葉全神貫注地盯著紙頁，甚至連游曦醒了都沒發現。

    再次環顧了一下周遭，游曦推測自己應該在生命體征平穩后，被轉移到了普通的單人病房，頸部的支架已經消失，變成了幾層厚厚的繃帶，身上的管子rou眼可見少了不少，呼吸機也被取下了。

    嘗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大體情況比上次醒來時好多了，基本的身體控制沒多大問題，只是仍有些脫力，似乎肌rou有些萎縮，但軀體已經沒有疼痛的感覺了。

    身旁的讀書人實是專注，游曦伸展了半天四肢游蕪葉都尚未發覺，最后是游曦把游蕪葉的書給抽走，才換得了游蕪葉驚訝的一個眼神。

    “曦姐！你醒了啊?！?/br>
    “是，今天日期多少？”

    “姐你已經將近睡四個月了，今天是七月十八?！?/br>
    “七月十八？！”

    窗外有蟬鳴陣陣入耳，如雷穿林，這是盛夏的獨特烙印。明明記憶中的昨日都還是料峭未散，新芽含苞，今日一醒卻突兀地告訴她，炎夏已至。

    那這段時間林曉寒在哪，是誰照顧她的？為何之前母親要刻意隱瞞有關林曉寒的信息？意亂如麻之下，游曦脫口又是詢問關于林曉寒的信息。

    “那林曉寒呢？”

    “……抱歉，曦姐，這個我不能告訴你?！?/br>
    “為什么？”

    “這是軍令?！?/br>
    軍令？游曦盯著游蕪葉面無表情的臉，感到幾分荒謬，什么時候軍令還被用來管制人員私事了？況且游蕪葉也壓根不在軍部工作??？

    “那我現在下令，要你將林曉寒當前的信息全部告訴我?！?/br>
    “抱歉曦姐……你軍部的職務已經全部被撤了?！?/br>
    軍部撤職不是小事，就算是戰場重傷昏迷，也頂多是暫停職務，由其他人臨時頂替，康健之后還能繼續回去任職，但是撤職卻是將你所有榮譽軍稱全部罷免，徹底重回無名小卒，一般沒什么重大失誤是不會作此處理的。

    游曦難以置信地看著游蕪葉苦惱收聲，右手的厚厚書本不慎一滑，砸到了左手手背上。

    “……是誰下的令？”

    “禁止向你透露任何有關林曉寒的信息，是元帥的指令，而撤銷你軍隊的職務……是帝后的指令?！?/br>
    帝國皇權在紙面上并未受到限制，所以確實是有處理軍務的權力的，但為防止皇權無度，此前軍部的事務都是交由相關世家處理，幾百年來無一例外，而今日帝后怎么會突然插手軍隊的事情了？

    “帝后為何會撤銷我的軍職？”

    “嗯……大概四個多月前帝都西部發生了一起車輛爆炸，造成大巴車上五十多人當場死亡，幸虧是在荒郊路途，才沒有其他更多的傷亡，性質極其惡劣，元帥宣布徹查爆炸案，最后發現……車上藏的炸彈是中央軍部的特級炸彈，炸彈碎片是軍部的頂級工藝?！?/br>
    中央軍部的特級炸彈？怎么可能？

    一連串的信息險些將游曦砸懵，若是普通彈藥庫的一般炸彈都算了，但是那可是軍部特級炸彈，炸平整整一座山頭都不成問題，工藝特殊數量稀少，當前只有中央軍部的特等彈藥庫里有，且還需要有高級軍職人員的貼身紋章才可進入。

    而目前能進特等彈藥庫的人，除開帝后帝母，便只有元帥和她自己了。

    游曦滿臉驚詫，游蕪葉觀察著游曦的神色，接著開口。

    “隨后軍部這邊的記錄顯示，近半年來，進入過特等彈藥庫的……只有曦姐你。

    今年的三月二十七號，有監控攝像頭拍到你在沒有任何提前申報的情況下，獨自前往特等彈藥庫，而后將一個被遮蓋著的箱子秘密帶出彈藥庫。

    帝后知曉調查結果之后勃然大怒，當場下令撤銷你的所有軍職，本還需要入獄審訊，是元帥頂著風浪將此事緩了下來，說等你醒來之后再細問此事，消息也暫時阻斷了，目前這件事只有軍部內部知曉?！?/br>
    游蕪葉從小的性子就比較慢，能用一個下午靜候一簇花苞的盛放，說話也是咬字清慢，此刻緩緩將事件道出，留給了游曦充足的思考時間。

    “……我近半年都沒有進出過特等彈藥庫?！?/br>
    “我知道?！?/br>
    游蕪葉向前屈身，一雙淡然的棕瞳直勾勾地盯著游曦。

    “我們都知道?！?/br>
    游曦此前甚少有時間與這位meimei獨處交談，只知道這位meimei平日作風不太靠譜，生活技能堪稱災難，看起來有些呆木，還老愛擺弄一些奇怪的東西，一副對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

    但當這位meimei面無表情地緩緩開口，用那雙類乎空洞的眸子盯著你時，卻仿佛能將你整個人都吸入她的世界黑洞之中，在她的疆域里，是綿延萬里的古樹盤根，垂簾而視，自若而篤信。

    游蕪葉的神情讓游曦逐漸冷靜了下來，開始摸索記憶中的蛛絲馬跡。

    帝國的科技并不弱，在外觀上偽裝造假并非難事，但打開特技彈藥庫的高等紋章卻是偽造不了的，軍部官員的紋章中使用了一類獨特的生化材料，能將持有者的生物信息一起錄入紋章中，就如人類的指紋一樣，做工絕密，獨一無二。

    而三月那段時間，她只將上將紋章借給過洛伊，方便她暗中調查泰金公司。

    “洛伊呢？”

    “洛伊，是你的副將嗎?！庇问徣~不太了解軍部的成員，思索了一下才開口?！叭绻闶窍雴柲愕母睂⒌脑?，她自招有罪，三個月前就被元帥關入軍部監獄了，元帥高度懷疑她通jian，但還是需要等你蘇醒后的口供再做發落?！?/br>
    “她現在在監獄？！”

    一個又一個震駭的消息飛刀般襲來，將游曦打得血色全無，她始終不愿相信洛伊會背叛她，她想當面聽聽洛伊的解釋。

    再進一步的信息，游蕪葉便不甚知曉了，一切都還是要等游澤風來親自與游曦商討。

    游曦心累地低頭嘆氣，這才發現方才滑落的書本將她的手背針管給砸脫落了，但她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拿起書本一看，古樸的書封上板正寫著《古昆蟲進化史》幾個大字。

    “這是？……”

    “曦姐，你最初昏迷的時候情況不太好，最嚴重的時候心電圖都近乎平了，醫生告知我們備棺材，但是扶月不聽，一直在你病房外面哭，叫你回來，最后竟然真的把你叫回來了。

    扶月說也許聲音對你的病情有效果，就商量著讓我們輪流來看你，陪你聊天……我不太會說話，所以就只能給你念念書?！?/br>
    所以我睡夢中那些絮絮叨叨的吵嚷聲原來是這么回事。

    游曦盯著手下的書本，不知道作何反應，游蕪葉此刻也發現了脫落的針頭，迅速尋來了醫生，醫生處理好針頭后又對游曦的身體進行了細致的檢查，隨后長舒一口氣，說游曦在康復治療后應該就可以出院了，近期可以試著多活動活動。

    醫生前腳離去，后腳送餐的人便進來了，是游澤風的下屬，游澤風已經知曉游曦蘇醒，只是當下事急，臨時抽不開身，只得先安排手下給游曦送點餐食。

    游蕪葉也已經陪了游曦一上午，此刻見元帥的下屬到來，也就起身告別了游曦，回去進食休息了，道下次再來探望她。

    游曦的腸胃尚未完全恢復，此刻只能吃一些簡單的稀粥，沒滋沒味的一碗稀粥很快見了底，游曦在道謝后將空盤遞給了母親的下屬。

    這位士兵似乎是在工作期間臨時被元帥安排來送餐的，連身上的武器都還沒來得及取下，游曦瞟了一眼士兵腰間的消音手槍，試探性地詢問了一下有關林曉寒的消息，不出所料的遭到了士兵的拒絕。

    盡管游曦現在仍不確定自己的腺體是如何被破壞的，但林曉寒再次對她下藥是不爭的事實，母親必然不可能輕易放過林曉寒，關入牢中待審都算是最好的結果了，林曉寒極有可能還遭受了許多皮rou之苦。

    單是猜測林曉寒的悲慘處境，游曦便能心痛到窒息，她始終不愿意相信林曉寒會害她。

    這么多耳鬢廝磨的時月，若是林曉寒想要害她，老早就有機會可以下手了，何必拖到四月？

    況且日久見人心，游曦看人一向很準，林曉寒不似那般思慮深沉的女子，情緒與心思都近乎透明地擺在明面上，壓根藏不住，每次游曦看向林曉寒時，林曉寒眼中的赤裸欣喜與滿溢情愛，怎么可能會是作假？

    也許林曉寒只是又被惡人脅迫了，也許林曉寒只是在調酒時不慎失誤了，也許林曉寒只是想要跟她開個玩笑……

    情緒越來越焦躁，說是心如刀絞也不為過，游曦再不愿猶自枯坐猜臆，她想要見林曉寒，她想要親耳聽見林曉寒的解釋。

    “扶我去一下衛生間吧?！?/br>
    游曦面上不動聲色，對士兵發出了請求，她久躺初醒，肌rou萎縮不少，想要自如行走估計還需要一段時日的康復訓練，士兵也是了然，沖游曦點點頭，起身扶起了游曦，然而還沒走上幾步路，便感覺自己的腰脊被什么堅硬的東西給抵住了。

    “現在，立馬，把林曉寒的相關消息、處境，全部告訴我?！?/br>
    昔日帝國上將陰沉的語氣壓入士兵耳邊，聽得士兵頭皮發寒，她不用猜都知道，抵在自己背后的，一定是一把明晃晃的槍。

    士兵此刻周身寒毛倒立，不敢動彈分毫，她可是元帥手下的一等尖兵，游曦現今這般糟糕的身體狀態，竟都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神不知鬼不覺地抽走她的槍……那平日身體康健的游曦，到底該擁有著怎樣駭人的實戰能力？

    糾結半晌，士兵咽了咽唾沫，面帶冷汗道：

    “游小姐……對不起，我不能違背元帥的命令?！?/br>
    帝國的士兵，首當銘記的便是忠誠，而能得游澤風信任調用的，更是士兵中材能兼備的佼佼者，游曦此刻收到這個回答，并無訝異，她也沒覺得這么簡單就能逼得士兵開口。

    “我說，把與林曉寒有關的信息，全部，告訴我?！?/br>
    游曦繼續冷厲質問，說話間挪開了槍口，士兵感覺到自己背后的手槍被挪開了，迅速脫身拉開了距離，回頭一看，發現游曦正眉目黑沉，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左臂。

    游曦這才剛大病初醒，若是真這么對著自己來一槍，不知會造成怎樣嚴重的后果，士兵此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身冷汗直冒，比方才她自己被槍口抵著時還緊張百倍。

    “小姐??！……我真的不……”

    “嘣?。?！”

    消音器盡管可以削弱大部分的槍聲，但這般近的距離，也還是有不小的聲響沖入士兵的耳道，士兵話還未盡，便見游曦的左臂立馬血rou翻飛，鮮紅的血液飛濺到了大片地面。

    “小姐?。。?！”

    游曦無視了士兵發出了驚恐叫喊，快速垂眸查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勢，她方才開槍留有分寸，只是將子彈擦著自己的皮膚掠過，高速旋轉的子彈絞起了一圈皮rou，鮮血四溢飛濺，只是看似可怖，實則并未傷到重要的經絡。

    果然不出她所料。

    方才的針頭脫出也好，現在的肌膚撕裂也罷，該有的感受她是一點都沒有感受到。

    她的軀體失去了痛覺。

    低頭冷嗤了一聲，昔日的帝國上再次將陰沉抬頭，對上了士兵驚駭緊縮的瞳孔，抬手將熱騰黑壓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xue，繼續冷冽開口。

    “告訴我，林曉寒，全部的消息?！?/br>
    “小姐您瘋了嗎？??！”

    “我數三聲，三……”

    “二……”

    兩股戰戰，頭腦空白，士兵覺得游曦是真的瘋了，而自己也快要被游曦嚇瘋了，眼看著游曦就要數到一，士兵心一橫，正打算妥協開口，卻遽然聽見了一聲槍響。

    “嘣?。。?！”

    “啊啊啊——??！”

    士兵被這聲槍響嚇出了震天的驚呼，跌落地板摔得眼前昏花，魂飛膽戰倉惶抬頭，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具駭人血淋的尸體，卻只看見了好端端站在原地的游曦。

    游曦抬頭一瞥病房門口的身影，持槍的手被巨大的沖擊力震得顫栗，手中的槍支該是被此人完全擊碎了，游曦抿嘴扭頭，不愿再看來人。

    “你問林曉寒的消息是不是?！?/br>
    病房門口的帝國元帥高舉手槍，正對游曦，驚人的威壓在開口一瞬便磅礴席卷了每寸空間，怒意低啞的語氣無一不昭示著風雨欲來。

    “好啊，我告訴你?！?/br>
    “那女人早就死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