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心因性麻痹
第一次見到八千代的時候,她推著輪椅,俯身同自己的配偶說話,笑容溫存可喜。天鵝不由聯想到自己的母父,他的父親也是這樣陪母親散心、曬太陽的,他因而對八千代產生了誤解,以為她是個好人。那一邊圖坦臣已經將八千代迎上觀景臺,朝她伸出手并自我介紹,天鵝堪堪回神,將他的話轉譯。 人嘛,因緣際會,緣分深淺總是很不好說,天鵝就未曾料到他能她鄉遇故知。自上次打過一個電話,是圖坦臣接的,他們聊了兩句,又在社交平臺上互關,短暫的一個星期,至今已不再是相互點贊的互聯網鄰居。天鵝經常向圖坦臣分享自己最近的工作,感謝普利希女士給他的機會,今天圖坦臣請求他擔任小半天的翻譯工作,他欣然同意。 這其實是臨時決定,捉襟見肘的昏招。上午八點來鐘,市長辦公室一個電話打過來,埃斯特火急火燎地趕過去。原本的接待計劃被打亂,圖坦臣與八千代相互聽不懂對方的母語,他的漢語水平也還不到能和人溝通的程度。據克里斯說,八千代在超市拿著一張銀行卡自信問店員:これ(這個),嗶嗶,okですか?直到銀行卡的磁條靠近讀卡頭,發出清脆的beep-beep,克里斯才恍然大悟,她是在問能不能刷卡付賬。圖坦臣由此大致了解她的外文水平,并斷定這次接待工作無法在埃斯特不在場且沒有翻譯的情況下順利推進。 德爾卡門已經在找人了,一時半會兒無法到場,但這崗位空缺總得填上。抱著病急亂投醫的心態,圖坦臣給天鵝發消息,尋求場外援助。天鵝十三歲起開始參加國際賽事,幾年間戰績輝煌,多次與海外勁旅聯合集訓,來自三十多個國家的青年選手說著四十多種母語,他總該學過一兩門吧?果不其然,圖坦臣在幾秒后收到天鵝的回復,對方語氣輕松,說‘我會呀,我可以去,什么時候呀?正好今天主管不在,我手頭這些報銷也快算完了,馬上我去找你玩兒吧?你發個定位給我呢?啊,行,你來接我也行?!?/br> “——Yachiyo” 八千代顯然沒有將圖坦臣看作平等交往的對象,她并不與高山半島下一任教母的法定配偶握手,只是搭住他的掌根,象征性地低頭,通過他再次向埃斯特致意,隨后轉向一旁的德爾卡門,與她握手并寒暄。 圖坦臣說不上自己內心究竟是什么感覺,他甚至不知道在惱羞成怒和習以為常之間,哪種狀態更體面。八千代閉合的嘴唇沒有碰到他的指背,甚至連呼吸都不曾落在他的皮膚上,避嫌的程度太甚,逾越了尊重應有的界限,讓圖坦臣覺得不舒服。不要說商業往來了,八千代甚至不認為可以與他正常交往,即便他在成為埃斯特的配偶之前就是普利希家的一員。那又如何?女男平等,平等但隔離,對男士要尊重,敬而遠之。 “Kin”,八千代全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她拍拍輪椅扶手,介紹得很坦然“內子?!?/br> 輪椅上的男青年膚色勝雪,睫如妝飾,然而神色懨懨,不為春光所親。海風吹亂他的長發,如濃墨暈散在側臉。 “就是老公、夫婿的意思。丈婦是外子?!碧禊Z在圖坦臣耳邊低聲說,他從德爾卡門手中接過薄毯,為Kin蓋上,將邊邊角角掖好,很自然地接替八千代的位置。圖坦臣正欲俯身同Kin問好,對方將臉別到一邊。 “他有點癔癥?!卑饲Т溲叟杂^,置身事外,習以為常。有天鵝推著輪椅,她也樂得輕松,活動了兩下手腕,走在圖坦臣右側落后半個身位,同他保持完美的社交距離。 “呃、就是”,天鵝也沒想到從八千代嘴里會蹦出這么句話,未免有些不大尊重另一半。他思忖著,道“以前叫hysteria(歇斯底里),但現在不這么用了,現在醫學上的專業名詞好像叫…dissociative disorders,分離性障礙?!?/br> “啊”,圖坦臣了然。Kin這是心因性麻痹,沒有器質性的病理基礎,可能是有應激障礙,遭遇什么毀滅性的打擊了?又或者嚴重的謾罵與毆打?當下,圖坦臣簡單地表達了自己的遺憾,祝愿Kin能夠盡快好起來。天鵝翻譯著這樣的場面話,心中不由泛起異樣的感知,他覺得圖坦臣不是沒有同理心的冷漠的人,應該是與對方不太熟悉的緣故,幾番欲言又止,也沒想好要和Kin說什么,似乎總有些唐突,最終也只好作罷。 事實上,圖坦臣確實不關心Kin的身體狀況。大多數情況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埃斯特覺得八千代是只邪惡烏鴉,連文大小姐都說少要過問她的私事,因為她‘不僅恬不知恥,還相當熱情,如果對方問了,她是真的會說’。就大小姐過來人的經驗,最好別問,聽完后悔。 “市長辦公室打來電話,臨時將埃斯特給叫去了,不知她那邊兒什么時候結束?!眻D坦臣做了個手勢,邀請Kin與八千代上車,“我代表埃斯特再次向您表示歡迎與問候,女士。在她回來之前,由我陪同您與先生游玩觀光,并往普利希宅邸晉謁教母?!?/br> 八千代的手下神兵天降,在兩個小時內搬空了E.C的別墅,又消失不見,高山半島的海關沒有她們的出入境記錄。據安東叔叔的調查結果,這批人是跟著文大小姐的保鏢們乘坐專機,在淺灣彼端的相鄰文化區落地的,坐著免檢的私人游艇來到高山半島。雖然不知道文大小姐與艾斯奇弗之間有什么恩怨,但后者顯然是她的眼中釘,圖坦臣猜測她原本是想借此機會弄死艾斯奇弗,順便把責任推卸給埃斯特,卻不想艾斯奇弗根本沒露面。她原先的算盤落空了,不過艾斯奇弗成為普利希家族的獵物,邁凱納斯準備親自下場,某種意義上也算殊途同歸。至于八千代,這匪徒想要的僅僅只是恩利爾家族的失竊藏品。 其她家族都對此有些異議,文大小姐將八千代悄無聲息地帶進高山半島,在集團高層收到消息之前,八千代就已經將E.C的宅邸洗劫一空,揚長而去。這就好比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見提槍的劫匪站在床頭。昨天傍晚,連德魯希律的老祖母也和教母通了電話,大概聊了二十分鐘。老教母暫時沒有對外表態,圖坦臣明白她的想法,她認為自己的繼承人需要結交一些好朋友,這不算什么大事,何況這次事件還牽扯到阿西蒂亞市警察局與藝術犯罪組。至于埃斯特,她顯然不想深究,文大小姐是她的支持者,是她的盟友,淺灣懲教監禁公司與東方集團的合作相當密切,八千代家族也已承認她繼承教母位置的合法性,她穩賺不賠。 但不管怎么說,高山半島的地下社會屬于Siwatl sis,即便是教母,也沒有資格獨斷專行。這在一定程度上涉及到主權行使的問題,文大小姐給出的解決方案是讓渡部分權益,向西瓦特蘭帕集團賠禮道歉。利益割據,人多嘴雜,埃斯特三振出局,普利希家族作為關聯方回避,最終集團高層選定的話事人是雷奧哈德·埃斯波西托。參與的各方都能夠獲得實質性的利益和價值,在圖坦臣看來,目前是個多贏的局面,作為埃斯特的配偶,他需要維持住丈婦與八千代女士及其家族的長期交往。 這種偏向于商務性質的接待工作實在乏善可陳,綜合考慮八千代的喜好和Kin的身體狀況,圖坦臣將活動安排在靠近普利希宅邸的山脊酒莊——往后她來阿西蒂亞市,也將在此間下榻。畢竟出了E.C別墅的那檔子事,埃斯特不太情愿讓八千代住在外頭酒店,誰知道她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會不會大發脾氣,捅出什么簍子來,引起警局介入。 酒莊內的事務一直由圖坦臣的母親拉德負責,那里算得上是他自家地盤,很安全。釀酒師是集團內部成員,擁有生物化學和分子生物學學位的復合型人才,山脊酒莊的分析實驗室不僅以后工業時代的方式嚴謹做酒,也作為西瓦特蘭帕集團的痕跡檢驗中心而存在。 十幾年前,母親分管的轄區是犯罪的溫床,長期sao亂、缺乏就業機會、沒有良好的教育,街頭時常發生搶劫和械斗。她會將車輪痕跡送去酒莊檢驗,鎖定當事人,并出面為其調停。不過現在,埃斯特處理糾紛的方式就簡單得多,只需要鎖定監控畫面,然后分發照片,讓手下認人。大多數情況下,埃斯特前往山脊酒莊只是為了完成伊頓的自然科學課作業,順便拿幾箱酒回家。 與八千代的交往對于圖坦臣而言只是工作,與他的好惡沒有任何關系,他也不會摻入個人情緒,相比之下,天鵝就顯得非常不自在。他沒辦法不去觀察八千代和Kin的相處模式,從表面上來看,八千代對自己的配偶溫柔且耐心,但她的肢體語言卻不是這樣。天鵝看見她將手搭在Kin的腕骨上,輕輕拍了拍,隨后握住了。淡青的血管從她蒼白的皮膚下透出顏色,她同Kin耳語時,不動聲色地將他拉向自己身前。日影透窗,天鵝清晰地目睹Kin脖頸上淡金色的絨毛顫巍巍地站起來——他rou眼可見地炸毛了,這真的很糟糕。 有好幾次,天鵝都差點兒忍不住自己的沖動,幾乎想要報警了。在與圖坦臣交流的過程中,八千代自然而然地將手搭在Kin的肩膀上。那是個具有強烈控制意味的動作,天鵝有些憂心地低頭看向Kin,他的眼光含藏,波瀾不興,嘴唇幾乎沒有血色。八千代遞向他的玻璃杯中是濃紅的酒液,櫻桃、雪松與甜美的新橡木桶味在酒窖中漫散,帶著一丁點濕樹葉香氣和玫瑰馥郁,他品鑒的動作相當木然,比之體認所謂的‘山脊風情’,他更像是在忍受八千代。 德爾卡門接到電話,翻譯已經入場,圖坦臣頷首,將向老教母引見八千代。會面的時間不會太長,天鵝于是將Kin送回房間休息,等她們回來,專業的翻譯人員接替他的位置,今天就算是圓滿結束了?!绻K固赝砩蠜]有安排的話’,圖坦臣是這么跟他說的,‘咱們就去上次那家酒館喝一杯?!禊Z對此感到期待的同時,還是不太能放下對Kin的憂心。 八千代與圖坦臣先后上車,德爾卡門在離開前回身吩咐侍者,好好招待貴賓,門前不要離人。望著房門關上,天鵝把目光收回來,聚焦在Kin的身上,真情實感地松了半口氣,而剩下半口還沒來得及吐出,就因為眼前這青年明顯不正常的狀態而重又提了起來。 “你怎么了?”天鵝走到他的輪椅旁蹲下,眼中含著純凈而真摯的擔憂。他的雙眼黑白分明,對Kin的照顧是如此地發自肺腑,溫柔而懇切,倒上一杯溫吞的檸檬水,雙手端著,捧到他面前。 “我看到你一直有些不自在。你們吵架了嗎?” 他啜飲過兩口,便不再有動作了,天鵝將水杯放在一邊,扶上他微微發顫的膝頭。他的神色虛浮而蒼白,如水中月,搖搖欲墜,看得人異常揪心?!捌鋵嵨乙仓?,解決舊問題的過程中總是不其然帶出兩個新的。但既然一同出游,又在異國她鄉,我想,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對感情總也是有好處的?!?/br> Kin盯著天鵝的臉容,半晌才道“你不是那個跳藝術體cao的么?萬容也,是不是?你怎么會和她們那種人扯上關系?” 武無第二,競技體育的冠軍永不缺席,Kin倒不覺得天鵝是因為有一二分的天才而廣為人知,能在東亞地區出圈,說到底還是因為他長得實在有點太好了,眼明心亮,顧視澄澈,在聽到他的話后不解地歪過腦袋,問‘哪種人?’更顯出些剔透的清亮底色。他根本就不該被卷進這件事里來。 “你還沒有見過普利希女士,就是圖坦臣先生的丈婦?!碧禊Z跪坐在地上仰視著Kin,似乎從來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將自己放置于弱勢的地位,又或許他至今都沒有被世事的染缸所浸泡。他向這個萍水相逢、一面之緣的人訴說自己的經歷,詳細描繪他與普利希婦夫相識的經過,真誠地贊美普利希女士人品貴重,圖坦臣先生性情美好。 “等你見過普利希女士,你就會知道了。她是我的貴人,就像我的導師一樣,我很感謝她給我這個工作機會,也給我足夠的耐心,讓我從零開始慢慢摸索——當然,我們主編也很好。每月翻看雜志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自己能力的量化和社會價值的外顯,如果不是她們,我可能無法重新建立起生活的秩序?!?/br> Kin心里涌動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忌恨的情緒。 “不是那樣?!彼櫰鹈肌八齻兌肌皇悄阆氲哪菢??!卑饲Т绕洳皇?。 天鵝摁住了話頭,神采飛揚的眉梢逐漸恢復原來的弧度,連笑也收斂了。他似乎在此刻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扶住Kin的腿,很認真地發問“你需要幫助嗎?” 他感覺到Kin的大腿在痙攣,連腰都在抖。 Kin不需要天鵝的關心,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他沒有辦法對外界言明遭到配偶虐待及報復的原因,就像他無法條分縷析地說明自己為什么是個人渣。那是八千代出獄之后的事情,然而根由在幾年前就早已埋下。那天,八千代在傍晚時回家,暴力行為從一個耳光開始,逐漸升級,Kin被她打得遍體鱗傷,抓著浴室的門框往外爬。 ——這個故事的開頭是他的母親在贏得選舉后緊急處理掉作為暴力工具的極道社團,他的丈婦八千代長期在外拋頭露臉從事非法活動,首當其沖地受害,蹲了五年大牢。劇情發展到這里,原本已經沒有繼續往下探討的機會了,淪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是Kin自找的。在八千代服刑的這段時間里,他接手了丈婦開辦的孤兒院。 Kin在家中沒有分量,唯一的作用就是傢個好丈婦,為母親和姊妹帶來助力。八千代則是她那一輩中最小的那個,身上沒什么壓力,肆意妄為、狂野生長。她們的性格互補,底色相似,他不害怕八千代,八千代也很少支使他。神龕前共飲三杯酒,這段婚姻幾乎脫離了社會契約的實用性,轉而回歸愛情的本質。 當個人與家族的命運都急轉直下時,八千代并沒有遷怒Kin,一秒都沒有。是在她出獄以后,她發現Kin在她開辦的孤兒院內運營志愿者旅游產業,通過向富人兜售接觸貧困群體的機會賺錢。 她抓著Kin的腳踝將他拖回來,掐著他的脖子質問他為什么要那么做?她殺人放火,窮兇極惡,所剩無幾的善良與人性都投入了那家孤兒院。為什么要虐待她資助和收養的孩子們?她明白Kin的想法:如果志愿者看見孩子們穿著干干凈凈的新衣服,吃著營養均衡的食物,像小牛犢一樣充滿活力地奔跑叫鬧,睡在條件不錯的臥房和床具上,她們就不會捐錢了。 可是,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么? Kin從每位善心人士身上收取萬把塊錢,卻沒有一分投入孤兒院的日常運營。他無限制地降低孩子們的生活質量,只為讓其看上去更可憐,更需要幫助。他讓志愿者們付費參與基礎設施的建設——那些原本存在,卻被他推平的設施——因志愿者缺乏建筑經驗而蓋的一塌糊涂,最終不得不在深夜由工人拆除并重建,只為讓花錢參與志愿旅游的富人們獲得自我肯定的人生經驗。 為什么? Kin用那些錢買回她們的房子,還清她的債務,重整她的幫會,并確保她能夠活著從監獄里出來。過去五年,她茍延殘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建立在對兒童的剝削和虐待之上,都建立在對社會底層的踐踏和漠視之上。她的存在,對于其她人來說是一種妨礙。八千代仍然不能理解Kin這么做的原因。為什么?到底為什么?她不值得。沒有任何人值得。 發展的代價永遠向下。Kin和他的母親一樣,即便低頭也看不見世界的苦痛。八千代愛恨交織的內心生出無以復加的怨毒,她真心實意地想要掐死Kin,但是她下不去手。多年以來,她們彼此慰藉,相互扶持,這份感情扎根在她的血rou里無法輕易割舍。她愛他。 Kin醒來時看見的是醫院的天花板,鼻腔中盈滿消毒水的氣味,他一度以為自己要死了。八千代坐在他的病床前,握著他的手,將額頭抵上他的內關,滾熱的眼淚淌進他的掌心,沿著指縫滴落。 她說‘我可能不會上天堂,但你一定會下地獄。如果能回到五年前的那個傍晚,我會抱著你一起去死?!?/br> 那是一場很嚴重的人身侵犯。Kin的左腿骨裂,肋骨斷了兩根,肺部因嚴重外傷而導致病變,呼吸困難。他愛八千代,他不想失去八千代,可是她好可怕。 Kin的心因性麻痹是演的。他病痛纏身時,八千代守在他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對他過去的行為絕口不提。那給了Kin一種錯覺,他以為自己和八千代兩不相欠了,她們冰釋前嫌,還能做婦夫。Kin極力地說服自己,只要他一直病著,一直痛著,他和八千代就可以像五年前一樣相愛,因為只要他痛著,她們就兩不相欠。兩不相欠,就可以回到從前,不是嗎? 只要他還痛著,她們就能相擁而眠,同床共枕,不是嗎?八千代恨他,仇恨之余,還是很愛他的,愛到愿意將他容納進自己的身體里。 不是嗎? Kin也不知道。 他依稀能感覺到,八千代已經發現他的秘密了,一個謊言套著另一個謊。最初他是假裝自己在演,假裝自己沒有感覺仍回憶著從前的快感,試探著、摸索著演。他會刻意流露出破綻,好讓八千代相信,他是真的失去知覺了,他的呻吟和痙攣只是為了她能盡興。他覺得八千代喜歡這樣,因為有時她會給他戴上眼罩,說是像以前那樣玩情趣,卻不碰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Kin甚至能感覺到八千代的衣料撫過他的皮膚,然而他騎虎難下,起承轉合地傾情演繹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直到八千代替他摘下眼罩,他幾乎累到虛脫。誰讓他撒謊說自己沒有知覺了呢?不是愛演嗎?愛演多演。 時至今日,Kin已經回不了頭了,他不能拆破這窗戶紙,承認自己欺騙八千代,哪怕對方早已察覺。她提起他的腳踝,騎著他的腿根,掐揉他的臀rou或會陰,不斷收緊力道,層層加碼,用溫和的語氣明知故問,‘感覺怎么樣?’‘舒服嗎?’恍然如同情人間的愛語。Kin環抱著自己的膝蓋喘息,將眼淚揉進枕巾里,他疼得冷汗直冒,仍然假裝自己什么都感覺不到,面色蒼白地順著八千代的話演下去,說‘舒服’,‘好燙’,八千代會笑,說‘是嘛,那就好,我喜歡看你舒服?!?/br> 幻痛滅頂而來,Kin幾乎已經分不清自己此刻的疼痛究竟是裝的,還是八千代留下的瘀傷沒有好透。他對天鵝的善意相當排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曉得甘苦,不需要外人介入他與八千代之間。 “你不用可憐我——” 說話間,Kin的視線不經意略過天鵝的肩頭,在房門微微敞開的縫隙間,他看見樓梯木質扶手間凝著熟悉的身影。 她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回來,坐在暗礁般的陰影中。煞白的臉,點漆似的眼珠,不人不鬼地觀察著他,一點聲音都沒有。周遭仿佛是死域,Kin的呼吸停頓住,心肌劇烈地跳動,他不知道八千代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她在那兒坐了多久,Kin很慶幸自己什么都沒說,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心虛,從頭到腳地涼了。他是不是又犯錯了?他又做錯事情了,八千代要生他的氣了。 “你有普利希女士的聯系方式嗎?” Kin的語聲中帶著細碎的顫抖。八千代站起身,朝臥房走過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對天鵝道“或許你該打個電話,讓她來接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