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手聯彈
姜洪國面沉如水,抱著從酒窖里端出的紅酒,斜了眼剛從那間臥室出來的姜時昭。 “我現在沒功夫收拾你,趕緊給我上去,客人們都在那等著你,等下再找你算賬?!?/br> 姜時昭被她爸一聲不吭地領回別墅廳內,她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發現室內和回來時被裝飾得兩模兩樣。 香檳,甜品,還有像模像樣的彩帶,人群中央里站著郭婷母子,姜洪國此刻已經換上和藹的笑臉,攬著女兒一路走一路介紹,同那些叔叔阿姨們問號。 姜洪國對沙發上的江?;凑姓惺?。 “真不好意思,你看昭昭放學也不知跑到哪去,本來還想你們可以一起回來……” “沒事的姜叔叔,打車來也一樣的?!?/br> “新學校一切都還適應吧?有沒有遇見我們的昭昭???” 姜時昭眼睛更是疑惑地瞪大,肩膀上的手重重一按。 姜洪國在叫她閉嘴。 江淮裕說:“都挺適應……” “才轉過去一周,哪里談得上適應,能跟上老師的步調就不錯了?!?/br> 郭婷端著酒杯和朋友聊完天,踱步到這邊來。 “哪里的話,”姜洪國笑道,“阿淮從你們那的名校轉來的,超出他們一截不說,怎么還會有跟不上的情況?” “火箭班嘛,藏龍臥虎的,我看我們阿淮再厲害也難再拿第一咯?!?/br> 姜洪國嘆了口氣,“你說我這孩子,也不長個心眼,我明明都叮囑過了,還是讓你們家阿淮……” 姜時昭反駁,“你哪有……” 肩膀又被重重一按。 郭婷倒是大度,“你看你,說到哪里去了。都是一家人,還這么客氣做什么?” 姜時昭盯著他們左右來回看,才知曉江淮裕八成是轉學到他們學校去了。 原來林菁輕說的那個放學來找過她的人,就是江?;?。 今天來的客人都不是熟人面孔,再看一眼郭婷在場子里游刃有余的樣子,就大概推斷出辦的是江?;吹挠卵?。 姜時昭其實對姜洪國要二婚這事一直都沒實感,從聽到這消息到現在,她和郭婷沒見過幾次面,甚至話也說不上幾回。 她不認識郭婷,也不明白未來要怎么和兩個陌生人同住一個屋檐。 姜時昭把無所謂當做人生信條慣了,婚紗照就是婚紗照,派對就是派對,這些又跟她有什么關系呢? 不在乎,不關心,漠視一切的后果,就是生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世界膨脹成一個玻璃匣子,她站在透明水晶的門外,靜靜看里面彈起雪花紛揚,匣子里的人們歡歌載舞地舉辦慶典。 “昭昭?!?/br> 是郭婷的聲音。 “嗯?” 她從那個玻璃匣子的想象中抽離出來。 “我聽說你彈琴很厲害,我和你爸爸婚禮想請你和阿淮四手聯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姜時昭立刻轉頭去看姜洪國。 姜洪國沒有看她,只是肩膀上的手又重了。 他替她答應下來,“你怎么沒跟我提過?昭昭當然會答應的,是不是?” 郭婷說:“畢竟是昭昭彈琴,我想親自詢問她的意見?!?/br> - 身體終于不再燥熱,這一個禮拜里,陳桁頭一次感到大腦如此清爽。 腦中無端蒙蓋的霧氣被鼓風機強力吹散,他坐在桌前,奮筆疾書地補寫落下的功課。 筆尖簌簌,這段時間沒碰任何題目,還是有點手生。 一道接一道,一卷跟一卷,無數嚴謹縝密的邏輯推導讓陳桁逐漸靜下心來,他把完成好作業都整理進文件袋里,看見臥在地上的那個紅色書包,半敞的拉鏈還維持著那人從里面得意掏出文件袋的摸樣。 姜時昭離開時忘了把這個帶走,匆忙的應聲離去,端詳片刻,陳桁手伸進去,抽出一本書來。 數理化的題目做多了腦子容易過度興奮,時間已經不早,他需要讓被激活的前額葉皮層迅速沉靜。 語文書里的文章和古詩詞可以達到這個效果。 這段時間過度碎片化的睡眠,導致在周六晚上被解開鐵鏈后,他似乎并不習慣這樣過分的安寧與和平,腦中的警惕機制仍在運作,一有點風吹草動都會立馬睜眼。 床墊過于蓬松,被罩也似乎有些詭異。 姜時昭去偷幾件干凈的換洗衣物給他時,也搬回來一整套床上用品。 他那天坐在這,聽見姜時昭用腳踹門,打開來,沒看見她的臉,只有高高隆起的純白,一雙小手抄在下面,那棉被迭得比她人還高。 淡雅的藍粉杏花圖案,散發著春天般的蓬勃生機,真正讓陳桁無法忍受的,是被罩散發的氣味。 奇異的果香,混著淡淡的玫瑰味。 對嗅覺過分敏感的陳桁來說,太過濃郁的味道是煎熬,輾轉反側到最后,他還是選擇了翻身下了床。 坐在地上,靠著床沿,雙手抱臂,按照前幾天的一貫姿勢,側頭睡去。 語文書扉頁的名字寫得還算工整,再翻幾頁就漏了陷,筆記抄得過分凌亂,筆畫黏在一起,字也是一塌糊涂。 姜時昭明明有能力,卻用自己的漫不經心毀掉她能做好的所有事,不管是寫字,還是學習。 陳桁翻頁,靜靜再看我下一張。 古文和糊弄的筆記相輔相成,使活躍的大腦逐漸安靜,陳桁開始感受到夜晚的寂靜,身體開始悄然分泌褪黑素,他合上書本,將語文書原封不動地塞回去給她,鏈條移動,剛要推凳站起,動作突然停滯。 滴、滴、滴、滴、滴。 最頂上的密碼門開了。 啪! 門被狠狠地摔上了。 “爸!我不彈琴!” “這件事沒的商量?!?/br> “為什么?你明明知道……” “你還好意思說為什么?” 中年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怒不可遏。 “你剛剛,在地下室干什么?” “我沒干什么呀,在那里休息休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就最喜歡……” “姜時昭,我只是最近沒時間,不代表真的不知道你在學校做的那些好事!” 中年男子似乎也聽不下去,開口打斷她。 姜時昭不解:“我做什么了我?” “你在學校追那個誰,那個貧困生?!本來想今天結束了再和你算賬的,你現在把我拉到這來,那就新賬舊賬一起算!” “我又沒談戀愛,玩玩怎么了?” “成績就這么點,還玩!校董事的電話都打到我這來了!真是膽子肥了,還敢霍霍別人的前途了?” “那種人的前途關我什么事?天塌下來不是還有你給我兜底嗎?不然要你這個爹是做什么的?!” 啪—— 姜時昭的臉被打偏過去。 “你現在真的翅膀硬了是吧?再惹出什么事來,我不會幫你擦屁股?!?/br> 姜洪國氣得有些發抖,沒料到自己居然在聚會中途就開始收拾起姜時昭來。 打完姜時昭,他也像是愣住了,不知究竟是哪步出錯,居然養出了這么個囂張的女兒,沉默幾秒,沉聲開口。 “這半個月,除了上學,你哪也別去?!?/br> 姜時昭挨了一掌,仍舊不服氣:“憑什么?” “就憑我還是你爹?!?/br> 姜洪國語氣淡淡,目光是怒火后極度失望的人才有的神情。 “不要以為你偷跑出去我就不知道,周五晚上你去了酒吧?!?/br> 姜時昭的氣焰這才萎靡了下來。 “……江?;锤阏f的?” “跟他有什么關系?”姜洪國反問,幽幽嘆道,“小小年紀不學好,子不教父之過,你mama如果還活著,一定會怨我沒把你教好?!?/br> 凳子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刺耳的聲響。 鐵鏈蜿蜒,陳桁朝浴室的方向走去。 浴室門隔絕了頂上嘈雜的吵鬧聲,不一會,里面想起花灑淅淅瀝瀝的水聲。 實際上那里好久都沒人說話,姜時昭沒有,她爸也沒有。 “這件事情就這么說定了。四手聯彈,還有個把月,趕緊跟人家練起來?!?/br> 最后,姜洪國對她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