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無論病人的態度如何惡劣,語氣如何急躁。 他身形清瘦,一襲青衣端正坐在那里,修長白皙的指尖捏著金針,穩穩扎在病人身上的xue位處,從頭至尾,表情絲毫不變,就像是萬頃平波、風平浪靜的湖水。 但在聽到那些貧苦病人傾訴的苦楚時,那雙年輕清澈的眼眸中,卻會流露出不太符合他這個年歲的、一絲平靜的悲憫。 很淺淡,卻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這樣溫謙的人,誰能想到,竟然是居于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呢? 恐怕就連古書上寫的圣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陸舫站在角落里,非常大逆不道地盯著酈黎的臉發起了呆。 邵錢也走了過來。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陛下,又看了看醫館墻上明碼標價的藥材價格,緊緊抿著唇,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暮色黃昏,日影橫斜,看病的隊伍不減反增,從前堂一直排到了大街上。 掌柜的走出來,讓外面的人都散了,明天再來。 一陣抱怨聲響起,有人動了歪心思,趁他沒注意的功夫,插隊擠進了醫館。 卻聽正在給人扎針的酈黎頭也不抬地說道:“出去,明天排好隊再來?!?/br> 那人只得悻悻轉身離去。 等最后一個病人感恩戴德地走后,酈黎終于能下班了。 他跟掌柜的打了聲招呼說自己鎖門,走到無人后院,讓錦衣衛幫他把后頭的藥囊拿來,然后站在空地上,好生捏了捏因為施針而酸痛的肩膀。 身后的陸舫問道:“您這是從哪里學來的醫術?” “古書,還有宮中御醫?!贬B黎含糊回答,“俗話說久病成醫,再說嚴彌在時,朕也沒別的事可干了?!?/br> 邵錢在一個時辰前已經告辭離開,酈黎準許了。 因為他知道,世家為了拉攏霍琮,送房只是第一步,后面肯定還要加大收買力度,到時候,邵錢要處理的各種情況大概不會少。 不像陸舫這個閑人,每天都能在他面前瞎晃悠。 陸舫又問道:“那陛下可知道,神醫妙手可救千百人姓命,卻仍比不上平庸守成之君的一鱗半爪?” “朕知道元善你想說什么,”酈黎嘆道,“從前我也聽過一句話,叫學醫救不了……咳,救不了亡國奴,再精湛的醫術,所能救下的人也是有限的?!?/br> “既然陛下明白,為何還要這么做?” “朕只是想給自己一段放空的時間,”酈黎說,“身體上的累,那不叫累,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利益熏心,才是叫朕疲憊不堪的東西?!?/br> 他看了眼陸舫,笑道:“元善何故用這種表情看我?你當初說的沒錯,朕不適合當帝王,因為朕根本不想承擔這份責任,天下人的性命,對我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了些?!?/br> “若是有一天天下太平,背上藥囊行走四方救治病人,才是我真正想過的生活?!?/br> “陛下……” 這一刻,陸舫的眼神很難用言語描述。 酈黎伸出手,摸了摸胸前裝著的福囊。 那里還有一封尚未拆開的信件。 因為這封信,他下午一口氣看了幾十個病人,頭腦卻根本感覺不到累,依然神采奕奕,渾身都是干勁。 可能這么說有些不好意思,但霍琮的來信,的確是他努力的最大動力。 “朕不是什么大公無私的圣人,”酈黎伸出手,從那名錦衣衛的手中接過藥囊,“不瞞你說,元善,這一次和世家斗,朕一直想著,一定要找個機會,狠狠出一口惡氣?!?/br> “也不是為了什么黎民蒼生,只是為了我用青霉素救治的第一個病人,孫樹?!?/br> 他笑著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藥囊,對陸舫說:“這是孫樹收養的小丫頭給我做的,雖然她年紀小,但這針腳已經很密實了,能用好多年呢!” 陸舫終于明白了。 在酈黎的眼中,天下蒼生的含義同他們這些士人完全不同。 它并不是一個模糊宏大的名詞,而是一個個清晰面孔組成的人群,至于其中分量最重的…… 不用想,一定是那一位。 但這又有何不可呢? 陸舫忽然覺得,能擁有這樣的君主,絕對是每一位臣子的幸運。要是陛下再能公平一些,把寵愛雨露均沾的話…… “陛下,您……” “噓,”酈黎珍惜地從懷中掏出信封,嚴肅道,“別說話,朕要看信了?!鳖D了頓,他又詫異道,“話說元善你為什么還留在這兒不走?難道是在等著朕請你吃飯嗎?” 陸舫……陸舫無言以對。 “那您慢慢看,臣先告辭了?!彼傩Φ?。 臨走時,陸舫腦海中閃過一則同僚間的調侃: 咱們大景的皇室,似乎一直有好男風的傳統,別說后宮了,前朝就連選丞相也是要看臉的。 想起酈黎對霍琮超乎常人的關注,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算了。 ——陛下的拳拳心意,還是讓霍大人一個人消受吧。 第042章 第 42 章 打發走了陸舫, 酈黎終于能踏實看信了。 開頭部分,霍琮還是一如既往的單刀直入。 他并沒責怪酈黎擅作主張,只是幫他深入分析了一下后續局勢, 還貼心地整理好了planabc。 接著, 霍琮又在信中叮囑道:“這些大家族一般都會豢養門客, 保不準里面就出了個荊軻一類的人物, 季默現在不在你身邊, 我給你的軟甲, 記得每天都要貼身穿著, 最好穿著睡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