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正讓他覺得不對勁的,倒不是這兩名伶人的沉默,而是他們對待皇帝的態度——一點也沒有媚上討好的氣息,反而像朝堂上的臣子一樣進退有度。 “是朕讓他們這樣做的,”酈黎說,“朕不喜歡人動不動就下跪?!?/br> 他抿了一口安竹新泡的茶,主動轉移話題道:“定遠侯此次來,應該已經知道朕的打算了吧?” “來之前,相國已和臣說過一些?!?/br> 羅登回過神來,目光又不自覺地落在酈黎飽滿的唇珠上。 大概是視線停留太久了,待酈黎略顯疑惑的看過來時,他慌忙低頭,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小心思。 酈黎捏著茶杯,頓了頓,輕笑一聲:“安竹,再給定遠侯倒一杯,看來愛卿很喜歡朕宮里的茶?!?/br> 羅登這才發現,自己一口氣把茶喝完了。 他臊得無地自容,從安竹手中接過茶杯,這次不敢多喝了,諾諾抿了一口就趕忙放下。 “陛下,”他干巴巴地問道,“不知召臣進宮,具體有何吩咐?” “客套話就不必說了,”酈黎說道,表情陡然嚴肅起來,“定遠侯,這兩日辛苦你,把朕私庫里的錢財寶物都清點好,朕打算從其中挑選出一些,在民間舉辦一場賑災義賣會?!?/br> 羅登懵了:“什么,義賣會?” “對,”酈黎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朕打算把這些寶貝拿出來,放到義賣會上拍賣叫價,所得全部用于救濟百姓,定遠侯以為,這個法子如何?” 雖然義賣會這個名頭新穎,拍賣對于景朝人來說卻并不陌生,不過是價高者得罷了,因此羅登很輕易就理解了酈黎的意思。 但他并不贊同。 羅登緊皺眉頭:“這……陛下的意思是,叫民間那些商賈也參與進來?此舉恐怕不妥吧?!?/br> “哦,有何不妥?” “先不說皇家之物,按律平民不得私藏,就算陛下仁慈寬宥,自古無jian不商,這幫商人若是聯合起來,肯定會壓價的?!?/br> 酈黎微微頷首,心中冷笑: 什么擔心商人聯合壓價,要我看,是怕壞了你們撈錢的好事吧。 “那就由定遠侯定個底價便是?!彼畔虏璞?,作勢灑脫道。 “朕相信愛卿公忠體國之心?!辈殴?。 羅登立刻起身下拜,口中感激道:“多謝陛下!臣一定竭盡全力,不負重托!” “行,等籌備好了跟朕說一聲,定遠侯有傷在身,朕就不多留你了?!?/br> 羅登本想再留一會兒,聞言也只好告退。 安竹見他走遠,才湊到酈黎身邊道:“陛下,這廝到時候定會壓價的,萬一把您的寶貝全都賤賣了,那該如何?” “賤賣?”酈黎哼笑道,“朕還怕他們不賤賣呢。正好,趁這個機會,把那對花瓶也加進義賣名單里,不過,咱們只賣一只?!?/br> “那剩下一只呢,不賣給定遠侯了?” “賣啊,”酈黎挑眉,“記得,讓他打白條,明碼標價?!?/br> 安竹恍然。 酈黎起身,把杯中殘茶潑了個干凈,吩咐道: “還有,這套茶具不要了,給朕換一套來?!?/br> * 皇室私庫拍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大有油水可撈。 至于成不成體統…… 有嚴彌這個相國在朝中大力支持,誰敢說不? 大臣們紛紛交口稱贊,說陛下憂國愛民,兼愛無私,把酈黎吹得像是天神下凡,圣人轉世——反正又不是他們自己掏錢,嘴皮子上下一動的事兒,誰不樂意呢? 多虧了這幫文人墨客的免費宣傳,一時間,義賣會的消息瘋傳京城大街小巷。 最后,消息甚至都傳到了藩王領地。 通王盧弦為此還專門派了使者進京,盡管打著為嚴彌賀壽的名義。 相國府。 宴會上,嚴彌居于主座,底下一眾賓客無不逢迎巴結,一時場面熱烈,賓主盡歡。 尚書仆射陸舫也列于席間。 但他并非嚴彌親信,因此位置并不靠前,甚至還較為偏僻。 被冷落的陸舫也不在意。 他神色坦然自若,招來侍女,美酒一杯接一杯灌下肚,又用筷子敲著碗碟,解襟敞懷,于在座其他人或是譏諷、或為不屑的眼神中,醉意朦朧地與席間歌女一同哼唱著時下風靡京城的《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陸舫醉醺醺地想,寫得好??! 寫出這等作品來的,定是大才。 而且是與他有著共同抱負志向、同時境遇相當的國之大才。 真想與其見上一面啊。 唱了一會兒,宴席過半,歌女和舞女紛紛退下,陸舫敲著酒杯的手一頓,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他聽到周圍的王公大臣們都在討論義賣會的事情,不少人都起身向定遠侯敬酒,諂媚討好之意溢于言表,大概是瞧上了陛下私庫里哪件寶貝,想要便宜買下來。 還不如讓歌女再唱兩首呢,陸舫心想。 哪怕曲不成調,至少也比這幫人的溜須拍馬動聽百倍。 “國之蠹蟲?!彼牭接腥嗽谏砗罄浜?。 陸舫轉頭,正好對上了衛尉穆玄那雙冷厲的眼睛。 對了,這位大人才是正兒八經的禁軍統領,可惜被羅登奪了兵權,如今只是個有名無實的九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