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謝曇臉沉如水,嘴唇抿的緊緊的,不動聲色的偏身,將安又寧嚴嚴實實的遮掩向背后。 老魔主突然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們一眼。 謝曇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 安又寧一時只覺自己闖了大禍,比謝曇更緊張幾分,緊緊貼在謝曇身后,亦步亦趨。 年宴回來后,謝曇惡狠狠的踢翻了臥室條案,陰沉著臉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家遭大難后本就少笑的人這次徹底變了一個人,變得越發不動聲色城府深沉起來。 安又寧再不敢隨意猜他的心思。 謝曇再赴年宴,也再不準允他跟。 安又寧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的望著那人消失在道路盡頭,再守著城門一刻一刻的掰著手指數著時辰等那人歸來。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 彼時,二人皆是年歲不大的少年,尤其是安又寧,比謝曇還小上六歲。彼時他雖經歷過四方城這遭,知曉人心險惡,但歷練仍不夠,如今百年倥傯,他若想規避麻煩,不動聲色的隱藏自身跟隨,便有八.九分把握。 安又寧很想時刻陪伴謝曇。 謝曇聞言眉峰一蹙,冷聲拒絕:“不行?!?/br> 他拒絕了安又寧的說辭,只道:“莫胡鬧?!?/br> 安又寧情緒一時低落下來,謝曇似乎有所察覺,良久復緩聲:“今歲我早些回來?!?/br> 安又寧沒有作聲,片刻卻覺額頭微熱,謝曇難得主動落下一個吻:“睡罷?!?/br> 安又寧便又想,既讓阿曇為難,便作罷罷。阿曇又承諾早歸,對他來說,已是個很好的結果了! 他不出意料的很快將自己哄好,心下又因謝曇的承諾微微高興起來,他輕“嗯”一聲,窩在謝曇懷里聽話的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安又寧醒時,已天光大亮,謝曇不知何時業已起身離開。 他頭發凌亂,從衾被下伸出光潔的手背,去探謝曇昨夜曾躺過的地方——早已涼透。 謝曇已走多時。 “連召,”安又寧猛然驚醒,慌張坐起身,開始胡亂的套衣袍長靴,再次喊道,“連召!” “噯!”連召連連應聲,推門而入,“公子醒了?” 安又寧衣袍已穿的歪七扭八的起身,正蹦著躬身套長靴:“現下何時?祭祀,祭祀何時開始?” 連召一臉懵:“現下方巳初(九點),祭祀?什么祭祀?” 安又寧疑惑:“臘八的祭祀??!昨夜阿曇還同我提起,今日要早起祭祀的!” 連召比他還懵,邊快步上前扶他穿戴,邊奇怪道:“今辰城主離開之時,只囑咐我不要打擾公子睡眠,別的一概未提,我沒聽說要祭祀呀!公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安又寧一愣,手中動作停下,整個人一時陷入怔仲。 是啊,他與謝曇在四方城生活百年,他們之前從未遵循著凡人的禮數在臘八這天祭祀過,謝曇又不是隨性之人,怎會一時興起在今年臘八開始祭祀了呢? 安又寧反應過來。 謝曇昨夜在逗他! 安又寧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未幾,突然氣鼓鼓起來! 他鼓著腮重新坐上床,甩腳將靴子一蹬,一拉衾被,一下將自己兜頭蒙住。 連召不知公子又在發什么瘋,只奇怪的在床邊俯身問道:“公子要起嗎?” 半晌,安又寧悶悶的聲音才從衾被下傳出:“嗯,你先出去罷?!?/br> 連召將凡間臘八食的七寶五味粥端進來時,安又寧已收拾妥當,彎腰從枕下抽出一方天青色手帕,珍重的放入自己懷中揣好后,規規矩矩的坐在了桌案旁。 安又寧眼神懨懨,看了眼對面空位,又垂首看了粥片刻,問道:“他何時走的?可曾用過飯?” 連召忙一一回答,末了道:“城主囑咐說,公子外出多日辛苦,近日就在院內好好將養一陣,無事還是莫要亂走,他得空了會來看公子的?!?/br> 謝曇這是讓自己無事莫去尋他的意思。 安又寧眼神一時灰下來。 與謝曇相處百年,安又寧卻越發看不懂他了。 二人最初初進四方城之時,日子過的十分艱難。四方城主像難得一下得到稱心玩物,對他們百般刁難。 彼時謝曇修為盡失,身體如同凡人,離不開各種昂貴藥物溫養,安又寧囊中羞澀,又不得不周旋于四方城主的惡意羞辱之間,夜里時常偷偷哭泣,精神幾度近鄰崩潰,可只要謝曇清醒之時抱一抱他,親親他,他便心中鼓脹,重新拾起面對的勇氣。 他救治謝曇,卻也靠著謝曇挺過一切。 他知曉謝曇變了。 自紫光閣被審判勾結魔域欲傾覆正道之時,謝曇便從紫光閣少主的光鮮名頭上跌落下來,一朝滅門,父母慘死,他也在無定派牢獄中成了一個再無法修習正道功法的廢人,安又寧便知,當初那個持重有禮又不失恣睢意氣的少年死了。 一切好轉于謝曇修習魔功之后。 謝曇很快打入了內城勢力,架空了四方城主,在四方城主僥幸逃脫之后,他黨同伐異,血洗了內城。安又寧知曉的時候,謝曇已站在城主府棲梧堂前的廡廊之下,廡廊四角高翹,垂掛的檐鈴在震天廝殺中隨風作響,謝曇便在這又輕又脆的叮鈴聲中冷漠的看過來。 安又寧打了一個寒顫。 謝曇卻沖他招招手,摸摸頭,攜他共同入主四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