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海在退潮,灘涂上有很多人在撿螃蟹和貝類。 他湊熱鬧走到礁石群前,在一條狹窄的巖壁縫隙里找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玫紅色小鼓包。 這叫火山口,也就是縮小版的火山藤壺。 丑是真的丑,鮮也是真的鮮。 小時候他哥第一次帶他來趕海,就是挖這個回去給他煲湯,說喝了能治腿抽筋。 裴溪洄不認識這東西,拽著哥哥的衣角愁眉苦臉道:“哥,咱們家已經窮到吃石頭了嗎?” “嗯,你吃嗎?” 他想不明白怎么昨天還在吃大燒雞今天就吃丑石頭了,但聽哥哥這么問了,胖乎乎的小臉上滿是堅毅:“哥吃我就吃!” “跟著我吃石頭也愿意?” “嗯吶?!毙∨嵯б慌男馗?,特仗義,“我得和哥同甘共苦??!” 不諳世事的年紀總是會有許多豪言壯志,認為自己隨便說的一句“金口玉言”就能在十八年后得償所愿,甚至還要費心去糾結一下:長大后是當科學家還是航天員呢? 但裴溪洄沒有這方面的困擾。 他的夢想很抽象,不想做人,只想做海。 做一片沉靜的、無序的、不受任何外物束縛的海,哥哥則是飄蕩在海上的一條小船。 他背著哥哥,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間暢游,想流向哪里就流向哪里。 可等長大后他才知道這夢想有多可笑。 哥哥不是小船,海水也不可能自由。 它流不出灘涂,抵達不了陸地。 海灣就是它的監獄,從出生起到之后的千萬年,它都被禁錮在這里。 但世上安得兩全法,總要有舍才有得。 他既享受著海灣的庇護,又憑什么再去肖想天空和陸地的自由呢? 不是沒試圖改變過,但血淋淋的代價已經擺在眼前。 日頭將落,裴溪洄提著滿滿一小桶戰利品,脫掉鞋襪,赤著腳,行走在夕陽映照下的沙灘上,久違地想起他剛被靳寒撿到不久的光景。 有些事或許在那時就已經注定。 五歲時的裴溪洄還不叫裴溪洄,而是裴西回——將他丟進大海的親戚給起的名字。 因為傳聞被扔到陌生地方害死的小孩兒會在死后化成惡靈,夜夜哭泣著爬往自己的故鄉。他的家在楓島東邊,親戚就給起名叫西回,誤導他的亡魂往西走,永遠別回來。 小孩子哪里懂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只是某一天突然想起來問哥哥:我為啥叫這個名字呢? 靳寒不忍心告訴他實情,只說不知道。 “那它有什么寓意嗎?” 他今天認識了一個朋友,叫夏海生,他說他的名字的寓意是,他是在海上出生的寶貝。 裴溪洄很羨慕,覺得連名字都有寓意的孩子一定是被父母盼望著出生的,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 “西回是什么意思呢?”他滿含期待地望著哥哥。 靳寒瞎編:“楓島就在西邊,你爸媽可能是想你長大后從楓島回去?!?/br> 裴溪洄一聽就扁起嘴:“那我不要叫裴西回了!我不要從楓島回去!我不要離開你!” “不回就不回,沒人讓你回?!?/br> “這個名字不吉利,哥給我起一個新的!” “我給你起什么?!?/br> “為什么不給我起?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他伸出小手,攥著哥哥的衣領用力搖,眼神那么懵懂,表情卻那么認真,說得鄭重又理所當然,仿佛他一輩子都會是靳寒的家人。 于是當天晚上,靳寒早早搬完麻袋,掏出當天所賺的五十塊去新華書店買了一本磚頭厚的漢語詞典,站在家門口的路燈底下翻了一晚上,給裴溪洄取了現在這個名字。 洄,水回旋而流,沒有出口。 他說:“既然你也不想走,那就永遠留在楓島,留在我身邊?!?/br> - 入夜,陰云漸散。 裴溪洄又燒到了38度,但比昨晚要好得多,沒那么難熬。 “嗯,都是處理好的,我放冰箱了,明天中午你拿出來燒?!?/br> 他在給靳寒公司食堂的大廚打電話,交代人家明天把那桶藤壺燉了給哥哥煲湯。 靳寒明天上午十點的飛機落地楓島,以他對他哥的了解,肯定會先回中心大廈處理這一周積攢的工作,八成要忙到晚上,午飯是肯定顧不上吃的 希望有這桶藤壺,能讓他多少吃兩口。 裴溪洄把臉埋進外套里,深吸一大口,愁容滿面。 他哥說下午好起來的話,晚上就視頻。 但他現在燒成這個鬼樣,視頻肯定要泡湯不說,沒準還會招來一頓罰。 饒是如此,他還是老老實實地給哥哥報了體溫。 沒想到下一秒視頻邀請就彈了出來。 他“嗖”一下翻過身,趕緊接通,支起被燒紅的臉蛋看著鏡頭:“哥!你還沒睡嗎?” “你不報體溫,我怎么睡得著?!?/br> 靳寒好像在影音廳里,沒開燈,只有對面投影儀昏黃的燈光打在臉上,好似一層黃昏的濾鏡。 裴溪洄的指尖不自覺地在屏幕上摩挲,只覺哥哥的每一處五官,都刻在他心窩。 “難受嗎?吃飯沒有?” “還好,不難受?!?/br> “今天都干了什么?” 裴溪洄苦笑,心道你有什么必要問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