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就這樣,裴溪洄被迫度過了人生中第一個沒有哥哥的七天,也是他童年里最灰暗的七天。 他一個外鄉來的小孩兒,講話奶聲奶氣還慢吞吞,每說一句都要皺著眉頭琢磨半天。生活自理能力也不是很強,衣服總弄得臟兮兮的,因為挑食能吃的飯很少,每天都站在校門口墊著腳往外張望,邊哭鼻子邊說哥哥怎么還不來接他。 那些討人厭的本地大孩子就圍著他起哄:“你哥不要你嘍!你哥不要你嘍!” 這對從小就被當做皮球踢來踢去的小裴來說簡直是世界第一可怕的事,他又氣又傷心,偏偏還說不過別人,只能躲起來偷偷掉眼淚。 漫長的一周幾乎是在眼淚拌飯中熬過去的,靳寒去接他時都嚇了一跳。 怎么瘦成這樣了? 跟個吃不飽飯的小貓崽似的。 心情瞧著也不怎么好,眼睛里存著淚還在對他強顏歡笑。 靳寒把弟弟抱在懷里,拍著哄著帶回家,拿出一周的伙食費給他做了一大桌愛吃的菜。 但裴溪洄只吃了一點點就說飽了,飯后還主動承擔起洗碗的工作。 晚上靳寒給他洗完澡,把他抱到床上講故事,裴溪洄抱著自己的小豬玩偶,把臉擱在豬頭上,臉上軟乎乎的rou垂下來,被玩偶壓得平平扁扁,像一只蓬松暄軟的白饅頭。 聽著聽著饅頭臉上就掛上兩行面條淚。 他低頭把臉埋進小豬里,無聲地哭。 靳寒嘆了口氣:“有人在學校欺負你了嗎?” 裴溪洄搖頭說沒有,又問他:“哥哥,供我上學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br> 裴溪洄不信:“很辛苦的話,還會去接我嗎?會不會就把我留在大怪獸肚子里不要了?”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靳寒在他頭上呼嚕一把:“再辛苦都會去接你,只要我不死都會去接你?!?/br> 那時靳寒為了給裴溪洄賺學費已經開始跑船,每次出海都是九死一生的危局,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次送弟弟走了,下次還能不能接他回來。 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裴溪洄沒有戶口,那家昂貴的寄宿學校還是他花大錢托老朋友找關系才把弟弟塞進去的。 裴溪洄抬頭看著哥哥,很用力很用力地看著,看了一會兒,他伸出一只小拳頭。 靳寒把他的拳頭打開,看到他手心里攥著一把皺巴巴的飯票。 一頓飯用一張票,他手里有十多張。 怪不得瘦成這樣,原來是挑食不肯吃飯。 可下一秒,裴溪洄卻哭著說:“我知道哥哥很辛苦,我不吃很多的飯了,一天吃一頓就飽了,省下來的都給哥哥,哥哥別不要崽崽,好不好?” 他邊說邊用兩只小手緊緊抱住哥哥,淚水大股大股往外流,那么明亮單純的一雙眼睛,卻裝著遠超過他這個年齡可以負擔的無助和絕望。 靳寒把他抱進懷里:“為什么會覺得我會不要你,有人對你說什么了嗎,誰說的?” 裴溪洄搖頭。 “今天晚上……我還以為哥哥不來了?!?/br> “對不起?!?/br> 靳寒很認真地和一個孩子道歉。 “我很早就去接你了,想給你買兩個鯛魚燒路上吃,但小河灣堵車了,攤前還排了一會兒隊,所以去得晚了?!?/br> “沒關系,哥哥能來就好了?!迸嵯Ь局囊聰[問,“下周還會來接我嗎?” “會,下周我會是第一個?!?/br> 裴溪洄又高興起來:“那我就能第一個回家了!” 靳寒不懂他:“為什么這么想回家?學校不好嗎?我看過你的宿舍,很大很漂亮。家里破破爛爛的,晚上還不能亮燈?!?/br> 他們這片是老舊小區,晚上經常跳閘,燈都開不了,他還以為弟弟住進亮堂堂的宿舍會開心。 卻不想裴溪洄居然生氣了,伸出小手捂住他的嘴,語氣嚴肅地批評他:“不許這么說我家!我們家很好,有哥哥就很好!” “哥哥在,燈就是亮的?!?/br> 哥哥在,他的整個世界都是亮的。 可一想到周一又要去上學,哥哥那點亮就不太好使了,他害怕到晚上發燒做噩夢,還上吐下瀉。 吐到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眼淚吧嗒地抱著哥哥的手問:“為啥一個禮拜要有七天呢?只有一天不行嗎?一天也好長好長,我要自己吃三頓飯才能過一天……好難啊……” “哥哥真的真的要來接我好嗎?” “不是第一個也沒關系,是最后一個也沒關系,只要能來接我就好了,我想回家……” 那天晚上靳寒也做了噩夢。 夢到他把弟弟送進學校后,弟弟一個人站在校門口,墊著腳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小聲哭,哭到沒力氣了就和門衛大叔說想回家,大叔卻放狗去咬他,把他嚇進了教室。 靳寒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摸到弟弟還在身邊才放下心來,居然不去想這個夢有多荒謬,而是真的在考慮,一輩子都不送弟弟去上學了行不行? 最后得出結論不行。 于是他連夜做了個獎牌,第二天一早掛在弟弟脖子上,告訴他:只要能堅持上完一周的課都不哭,就封他做上學大王。 裴溪洄就這樣被糊弄去學校,戴著那塊獎牌上課,每次想哭了就摸摸牌子。 雖然還是很傷心,但好歹能把一周堅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