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裴溪洄隔著黑白屏幕和他四目相對,看到他哀戚地垂著眼睛,掌心和嘴角全都是血。 一瞬間,裴溪洄腦海里閃過很多話。 “你怎么能這么狠?” “離婚了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傷心?” “你都沒有感覺的嗎?” 他昨天晚上拿來口口聲聲質問靳寒的話,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回旋的箭,一支一支沒入他的胸膛。箭上的倒鉤深扎進rou里,再拖rou帶骨地拽出來,血淋淋一片。 他維持著僵住的姿勢好久都沒動,后來低頭抱住自己的腿,慢慢把臉埋進膝蓋。 心疼到極點時胸腔里是麻的。 仿佛心臟在里面爛了。 約定的時間早已過去,剪彩儀式那邊的朋友給他打電話問他怎么還沒來。 裴溪洄發消息說有事不去了,然后他給靳寒的主治醫生打了通電話。 胃痙攣、出血、住了五天院。 他從醫生口中提煉出這幾個關鍵詞。 對方還告訴他:“因為靳寒早些年受過太多傷且治療不當,大多數鎮痛藥物對他都不起效,每次胃痙攣發作他只能自己忍著?!?/br> “他身邊也沒個人,就自己躺在床上悶不吭聲地輸液,我們以為情況不算嚴重,可等他輸完液,整張床上都是他疼出來的冷汗?!?/br> 對方知道他和靳寒的關系,隨口問了句:“你當時怎么不在?生意好忙的哦?!?/br> 裴溪洄握著手機,一個字都答不出來,在小河灣岸邊枯坐到傍晚。 - 夏天日落得晚。 靳寒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家前,特意從中心大廈繞到小河灣廣場看了一眼。 他沒下車,讓司機沿河岸慢悠悠開一圈,之后他給司機提前下班,自己開車回后海。 昨晚剛下過雨,柏油路上還躺著幾片透明的小水洼,如同一塊塊碎鏡子,倒映著夕陽。 他開著輛低調的奔馳大g,駛進海底隧道。 隧道內空無一人,只有幾尾彩色小魚在他頭頂游來游去,幽藍的燈光透過海水打下來。 晦暗光影交替間,他壓下嘴角,不耐煩地看向右側后視鏡。 一個聒噪的小黑點出現在鏡子里,跟在他車后緊追不舍,迅猛逼近。 靳寒抬手按下藍牙耳機,剛要叫人,小黑點忽然露出全貌——一輛熟到不能再熟的黑色重機摩托車,車主人戴著他親手挑的頭盔。 小瘋子白天沒見到人,晚上來追車了。 靳寒嘴角彎起個很淡的弧度,和問他要定位的保鏢說不用來了,然后扯下耳機扔到一邊,一腳油門踩到底。 雙渦輪增壓發動機的動力轉瞬升到頂峰,黑色大g化身狂躁的鋼鐵巨獸,直沖隧道深處。 摩托被狠狠甩在背后,大g輪胎濺起的水花毫不客氣地揚了他一車頭。 這在摩托圈里叫洗車,是最赤裸的挑釁。 裴溪洄不閃不避,任由水點濺在頭盔上又滑下去,沒表現出一絲生氣。 他壓低身子,目視前方,藏在護目鏡下的雙眼死死盯著大g車尾,給足馬力緊追其上。 摩托追大g,讓他倆輪兒都夠嗆,但他不管不顧地把車速打到最大,幾乎是玩命在追。 兩側景物飛快倒退,摩托在轟鳴聲浪中拖拽出殘影,輪胎在地面上擦出一串串火星,那些火星飛濺滾動,如同追隨他的流螢。 他的手臂被震得生疼,幾次快握不住車把,拼盡全力降低重心向下壓車,穩住車身。 現在這個速度一旦翹頭或側翻他絕對會玩完,但他絲毫不想停下來。 他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追上靳寒。 從看到那段監控錄像開始,他堪堪維持的理智就被濃重的悔恨和心痛給吞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多沒良心才能對哥哥冷暴力半年,把他氣到胃出血,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住五天院后,又質問他是不是沒感覺。 他有感覺又怎么樣?他傷心難過又怎么樣?他疼出一身冷汗又怎么樣? 誰會管他?他能和誰說? 世人默認強者沒有脆弱面,裴溪洄到現在才驚覺居然連自己都這么想。 明知道哥哥身邊除了自己誰都沒有,卻仗著這點肆無忌憚地忽視他欺負他折磨他,抱著“不管做得多過分哥哥都不會不要他”的心態有恃無恐,真被扔了才知道反省。 他恨不得穿越回把半年前,給那個昏了頭的自己一刀。 - 前方大g已經飆到130邁,窗外風景被拖成一片高斯模糊的藍。 靳寒一開始還饒有興致,想要逗逗他,發現裴溪洄的意圖后一張臉徹底冷了下來。 果然,小狗放養太久,就是會忘了規矩。 他下頜緊抿,面無表情地握著方向盤,映在后視鏡中的一雙下三白眼冷漠到極點,眼底翻滾著壓制不住的怒氣與陰狠。 大g已經開到隧道中段,他松開油門把速度降到110邁,后車尾燈全打開,在幽藍隧道內為裴溪洄亮起兩條指引光柱。 裴溪洄眼眶發燙,抓準時機全速跟上,擠到哥哥留給他的小半邊車道內。 兩車并行,駛出海底。 大g的聲浪和摩托的轟鳴交織共振,沖出隧道的那一刻,驚飛滿山白鴿。 夕陽落盡,月亮初升。 天盡頭殘存一抹壯闊的金色余暉,被飛機拖線劃成兩半。 海邊大道上不見一車一人,黑色大g碾壓過滿地翻飛的紅楓,在第一個路口甩尾停下。后面的摩托沒控住速度,又前沖了五六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