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91節
要知道,即便高高在上的尚書亦很難享受被皇帝在寢宮召見的待遇,更別說他們兩個微不足道的郎中了。 唯一讓他感到安心的是,他為官以來一直遵紀守法,特別他娶的娘子是個富婆,成親之初便已經讓他安心做個清官,所以皇帝不太可能是治他的罪。 至于旁邊的錢森雖然出身貧寒,但整個京城都知曉錢森是貨真價實的苦行僧,更是僅次于宋澄的京城清官。 “咱們作為臣子豈可胡亂猜測陛下心意行事,只要內心坦蕩,便能榮辱不驚。盡忠職守,方才臣子之道!”錢森那張清瘦的臉緊繃,秉行著自己的為官之道。 徐鴻看到渾身正氣的錢森,卻是知道自己找錯了傾訴對象,只好老實地認錯。 在他們這屆進士中,雖然不乏古板的同年,但錢森是他見到性格最執拗的那個,亦是內心最堅定的那一位。 哪怕張遂恐怕都會關心一下自己的前程,但錢森仿佛是心無旁物般,一心都是扎在自己的事務上。 對皇帝更是毫無保留般地效忠,雖然他至今并沒有做出十分忠誠的事情,但私下的接觸都是將皇帝放在最高處。 若早期如此會讓人感覺到此人虛擬,但經過這幾年的相處,加上對方確確實實清廉而盡忠職守,那么便是他內心最真實的反映。 不得不說,若自己是皇帝的話,恐怕亦會重用錢森這種臣子。 乾清宮,如畫般的冰雪四合大院。 現在時間已經來到正月初五,明日京城便要重新開始上衙了。 身穿龍袍的朱祐樘呆在溫暖如春的東暖閣中,雖然現在還是春節假期期間,但一些事情已經需要提前布局了。 盡管他擁有遠超這個時代之人的眼界和智慧,但卻從來都不認為不需要付出汗水,更不認為躺著就能贏。 朱祐樘知道想要打贏這場貨幣戰爭,不僅需要正確的路線,而且還要有足夠的手段,更是不能半分松懈。 雖然現在已經可以開通印鈔機,但不能步大明寶鈔的后塵,如今既要花錢養小雞,但亦要能生金雞蛋的母雞。 以后世的中歐列車為例,若放在這個時代開建只會亡國,但放在后世卻成為取代海運的英明之舉。 早在年前,他便已經開始下令工部設計京津運河的方案,打造華夏第一條真正意義上收費的運河。 此次對大沽河不再局限于簡單的河道連接,而是加大運河寬度和深度,從而能滿足天津和北京的運力需求。 雖然京津運河的投資預期高達二百萬兩,但以天津現在每年千萬兩級的貨值運輸量,既然以二十稅一進行征收,頂多五年便能回本了。 盡管回本的周期相對時間要長,但既能為未來增加財政收入,亦能緩解兩地運力緊張的問題,更是提高兩地的運輸效率,可謂是一舉多得。 朱祐樘看到工部此次提交的方案已經成熟,當即擬定由戶部分批次撥款兩百萬銀給工部,同時讓戶部準備擬定京津運河國債草案。 雖然現在子彈充足,但他還是想要做到精打細算,既要不斷打造一個個會生金雞蛋的工程,亦要將京城的百姓全都綁在自己戰車上。 “陛下,人已經帶到了!”劉瑾走了進來,顯得輕聲地提醒道。 朱祐樘知道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內部阻力,當即便揮手讓人將徐鴻和錢森領進來。 雖然他現在已經掌握大權,但同樣需要不斷培養人才,特別是忠于自己的人才,所以他一直關注中底層官員的表現。 徐鴻已經展露出軍事管理才能,不僅精通于兵法,而且擁有管理將領的能力。 錢森雖然十分低調,但擁有很高的數學天賦,十分難得的是能夠堅守本心,至今都不貪過一文錢。 正月的京城,難得迎來了一縷陽光,正落在東暖閣的窗戶上。 “臣兵部職方郎中徐鴻(戶部湖廣司郎中錢森)敬請圣安!”徐鴻和錢森一起進來,顯得規規矩矩地見禮道。 朱祐樘正翻閱南直隸方面的情報,顯得頭亦不抬地道:“朕安!起來吧,你們可知朕將你們叫來所為何事?” “臣不敢妄測圣意!”徐鴻瞥了一眼錢森,便一起恭敬地道。 朱祐樘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但即刻拋出問題道:“兩位愛卿,可知朕當下最憂心何事?不許說不敢妄測圣意!” 這…… 劉瑾看到朱祐樘將兩人的路堵死,不由得同情地望向這兩位官員。 “臣為兵部職方郎中,最關注的是大明邊境之地!今大明一憂野人女真擾我東北府百姓,二憂日本一些大名對大明海商心存惡意,特別大友家敢惦記大明公主當真該除!”徐鴻心隨電轉,便結合自己的領域回答道。 朱祐樘自然是想要征討野人女真和大友家,但大明現在更重要是發展東北糧倉和尋回寶種,需要將填飽百姓肚子放在第一位。 今年并不是動野人女真的時候,畢竟東北府還處在發展階段,犯不著為了不毛之地而亂了節奏,但日本的大友家確實要給點顏色。 至于搖擺不動的大內家,如果他能將他們家的大小姐送到自己龍床上還好,不然同樣要向他們展示大明軍隊的硬實力。 朱祐樘并不打算向一個兵部郎中透露自己的意圖,便將目光落到臉容宛如利劍般的中年男子身上道:“錢森,你呢?” “臣一直任職于戶職,亦是僅關注大明財政之事。今朝廷廢除銀本位制,防大明商品遭外夷洗劫,鑄弘治銀元、金幣為經濟暢通,皆為謀百世之良策。然江南諸多世家阻朝廷政令,臣以為此乃陛下之大憂也!”錢森結合著自己的領域,便說出自己的猜測道。 朱祐樘很欣慰地看著這兩個人才,便輕輕點頭道:“你們其實說得都沒錯,只是不管是日本還是江南,想要成事都需要承擔一些風險。兩位愛卿,你們可做好為朝廷效命的準備?” “臣等為陛下愿赴湯蹈火!”徐鴻和錢森不帶猶豫般,當即鄭重地表態道。 朱祐樘端起旁邊的茶盞,顯得十分認真地道:“你們別答應得這般痛快,此次可是有性命之憂!”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何懼哉,臣愿為陛下效死!”徐鴻心里難免還是有些害怕,但還是謹記圣人教誨道。 “陛下,臣六歲喪父,家母守節,獨將吾養至成年。初而中舉,家母臨終之囑,言忠君報國,以君為父,臣至今不敢忘。今得陛下欽點為官,食君米祿,自當以身報君恩,豈能以禍福趨避之!”錢森仿佛就是在等待這一刻般,顯得目光坦蕩地道。 朱祐樘看著這兩個人,卻是表達自己的愿望道:“你們倒是忠于朕,只是朕希望能替朕和天下萬民解憂的臣子,實干方能真正興邦!” “臣雖愚鈍,但愿為陛下之劍,指哪刺哪,為陛下除jian,或憂解或臣亡!”錢森和徐鴻都做好了覺悟般,亦是進行表態道。 朱祐樘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忠心和做事的決心,便是重新回到正事上道:“剛剛得到消息,蘇州一名推官和松江同知都死于意外,你們對此事怎么看?” 通常而言,朝廷官員在地方都像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但前提是不能觸碰地方官紳階層的核心利益。 商鞅觸犯秦國宗室貴族的利益被車裂而死,王安石變法觸動官紳階級的利益失敗,范仲淹三次遭貶。 只是這些是明面上的史實,因利益而死的人何止是小小的地方官員,即便建文帝的命運同樣跟他觸碰藩王的利益有關聯。 “陛下,臣不敢武斷,但江南官員近年意外頻頻,臣認為此事有蹊蹺!”徐鴻已經不是昔日的愣頭青,當即說出自己的判斷道。 “何止是蹊蹺!定是有良臣欲舉其不法事,結果遭至滅口,臣請陛下派臣下江南!”錢森早已經關注江南,當即便戰意高昂地道。 朱祐樘其實亦不能肯定事情是意外還是謀害,便是輕輕地點頭道:“朕已派王閣老和尹閣老前往,只是他們兩位需要總攬全局,而廢除銀本位制和推行貨幣要從一府著手,所以朕想要將你們外放地方從旁協助!” 跟早前大開殺戒的施政方式不同,而今想要廢除銀本位制和推行新幣,更重要還是要遏制地主階層和引領民心。 他這位帝王其實相對于棋手,王越和尹直是滅殺官紳階層阻力的利器,而徐鴻和錢森下地方則是負責引領民心。 在這個時代,地方百姓不僅需要好的政策,其實亦需要真正關愛他們的好官。 “臣愿為陛下效死!”徐鴻和錢森意識到自己是皇帝的重要棋子,顯得十分激動地表態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到徐鴻身上,便是說出自己的安排道:“徐鴻,你出任杭州知府,助尹閣老推行朝廷政令!” 時至今日,他亦是越來越重視這幫出自弘治朝的官員。 這些人雖然擁有一些不足,年輕是缺點,亦是其優點。在官場呆久了,難免都會圓滑,反倒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才是破局的關鍵。 其實任何時代都存在大大小小的圈子,而今這幫官場菜鳥往往沒有那么深的利益瓜葛,所以他們其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臣領旨!”徐鴻沒想到竟然是如此重要地區的知府,當即規規矩矩地施禮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到錢森身上,亦是說出自己的安排道:“錢森,你出任松江知府兼管上海市舶提舉司,助王閣老推行朝廷政令!” “臣領旨!”錢森知道真正報效皇帝的時代來臨,亦得有點激動地表態道。 朱祐樘看著最優秀的兩顆種子被派向東西,亦是認真地叮囑道:“朕知道你們都是棟梁之材,今將你們派往地方,一是希望你們造富于民,二是對你們的又一次考驗!若你們能造福一方,朕會嘉賞和重用,否則朕亦不念舊情?!?/br> “臣定不負陛下所望!”徐鴻和錢森知道這是告誡和勉勵,亦是恭恭敬敬地表態道。 經過這些年的觀察,他們亦是知曉眼前這位是雄才大略的帝王,對文武百官更是采用獎罰分明的制度。 現在他們下到地方出任要職,如果做得好必定能夠步步高升,但做得不好恐怕是注定回不了京城。 只是他們倒不緊張,畢竟他們原本就想要為百姓做實事,如果做得不好自己都沒有臉重返朝堂了。 兩個人從乾清宮離開,踩著積雪心情十分激動。 雖然他們在京城六部同樣是在做事,但很多事情過于務虛,遠不如真真切切到地方做事更加的實在。 何況此次下地方出任知府,除了治理地方外,還承擔為朝廷推廣政令的使命。上能忠君,下能愛民,這簡直是他們最理想的職位。 “錢大人,你此次到松江十分兇險,可要當心一些!”徐鴻心知錢森剛直,便是認真地告誡地道。 錢森感受到徐鴻的善意,亦是輕輕地點頭道:“你亦是如此,杭州府沒出事,這可能比松江府還要嚴重!” “再如何危險,怎么都比不上蘇州府吧?”徐鴻知道錢森說得在理,卻是故作輕松地調侃蘇州府道。 正說話間,迎面走來的竟然是順天府尹宋澄。 兩人亦是規規矩矩地向這些大明第一清官見禮,只是看到宋澄跟隨小黃門朝乾清宮的方向而去,卻是不明白皇帝因何要召見宋澄,莫非皇宮又出了案子不成? 第四百二十二章 昏君,不要銀礦要女人 正當大明著眼江南,東瀛的富士山頂正冒著熱氣,這里的火山似乎隨時噴發。 跟處于和平時期的華夏不同,現在的東瀛正處于分裂的進程中,特別今年是東瀛戰國時期值得濃墨重彩的一年。 大概二十多年前,東瀛上演標志性事件——應仁之亂。 第八代將軍足利義政幕府三管領之一的細川勝元與山名持豐等守護大名間出現爭斗,隨著矛盾不斷加深,以細川氏、畠山氏和斯波氏等組成東軍跟西軍(山名氏、大內氏、畠山氏、斯波氏等)間的戰爭。 這場持續十年的戰事過于混亂,所以并無法確實是哪一方取得勝利,但成為東瀛戰國時期的開端事件。 現在到了應仁之亂后期,第九代幕府將軍足利義尚亦已經被拉下場。 近江,位于本州島中部,是東瀛政治、經濟和文化高度發達的地區。 事因擔任近江守護的六角氏家主六角高賴已經越來越敵視幕府,雖然對幕府表示順從,但幕府下達的指令卻并不完全執行。 幕府要求六角高賴歸還寺社領地,只是六角高賴并沒有理會,仍是我行我素般將朝廷和寺院的莊園變成私有領土壯大自身的實力。 隨著六角高賴的野心越來越大,對周圍的領土不斷蠶食,最終迫使幕府將軍足利義尚下決心親征這位大名。 弘治二年,幕府將軍足利義尚竟在軍營沉迷酒色,加上并不適應軍旅生活,最終患病在軍營中去世,享年二十五歲。 因足利義尚的突然病逝,義尚軍已經軍心大亂。 幕府為了結束戰爭,無可奈何地赦免了六角高賴,答應歸還部分領土的六角高賴跟幕府達成和平的意愿。 弘治四年八月,足利義尚的后繼者足利義材欲雪前恥,以六角高賴違抗幕府命令為由,廢除六角高賴近江守護的職務,發動了第二次征討戰。 這一場幕府將軍跟戰國大名之間的戰事再度開啟,只是恐怕誰都沒有想到,在這場戰事中蘊含著一場明應政變,第九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材面臨后院起火的劫難。 上一任將軍足利義尚的母親日野富子并不喜歡現任將軍足利義材,正在默默跟幕府三統管之一的細川政元謀劃更換將軍一事。 二月的東瀛,顯得已經是暗波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