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17節
中南半島、南洋諸島、朝鮮和日本等地對大明棉布的需求有增無減,甚至大明的海商已經將棉布銷往了馬六甲之外,開啟了屬于華夏的大航海時代。 由于大明棉布已經銷往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國家或大部落,致使京城的棉布產量仍舊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態,所以大家只能投入緊張的生產狀態中。 雖然大明現在跟海西女真的阿勒楚喀部鬧翻,但其他海西女真部落跟大明還是維持棉布貿易,至于蒙古則一直是北面最大的客戶。 元旦大朝會的那場風波過后,大明跟北元的關系竟然變得更加的密切,卻不知是出于何種原因,大明朝廷再次慷慨地向北元贈送足足三千匹棉布。 由于是上層的決定,而且該給棉農、女織工和染坊的銀子一文都不少,所以京城的百姓已經投入緊張的生產中。 “粵式糕點,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河間驢rou火燒,當年大宗皇帝親嘗之物!” “新鮮出爐的廣西桂林米粉,此粉只應天上有!” …… 由于紡織業的拉動作用,現在京城可謂是百業齊鳴,特別餐飲業十分的火爆,各種地方小吃是層出不窮。 在不知不覺間,紡織業竟然帶動了整個京城的消費市場,亦是讓到越來越多的百姓得到了新的生計。 京城終究是一個名利場,在有心人的運營之下,京城的輿論如期指向了“不取一文”的何喬新。 “大家莫不是都忘記何尚書還被關在獄中吧?” “何尚書蒙冤下獄,我等熱血男兒自當奮力營救!” “為官三十六載,從不取一文,此乃大明第一清官也!” “咱們當修萬民書,一起向皇帝請愿,要求都察院釋放何尚書!” …… 原本被大家不管不顧的何時新再度被人提起,在經過一番輿論引導后,當即便出現有心之人倡議萬民書。 古往今來,民眾的輿論一直被文人集團所掌控。 只要能夠讓他們過得舒服的朝代,那么便是“盛世”和“中興”。若是他們的日子不太好過,那便是他們遇上暴君,所以真正想做事的帝王往往遭到抹黑。 萬民書不過是文人們的小把戲,在一番忽悠的說辭之后,由于是他們執筆而書,所以百姓往往只提供一個指印。 現在面對高高在上的暴君,他們采用的是“農民吃國王”的模式,所以他們又祭出了這個屢試不爽的大殺器。 僅僅兩日后,為刑部尚書何喬新求情的科道言官連同萬民書一起遞送上去,卻是想要通過萬民書向皇帝施予壓力。 “呵呵……你回去收拾好東西,等我出獄便返鄉,這京城亦是呆膩了!”何喬新在得知外界的動靜后,便對傳遞消息的兒子道。 何圖看到自己老爹如此樂觀,知道結果恐怕是八九不離十。雖然對自己的蔭官有點惋惜,但想到在家鄉做土皇帝的日子,很爽快地回家準備離京。 西苑,養心殿。 朱祐樘面對呈送上來的萬民書,僅是打了一個哈欠。 他現在擁有自己的情報網,自然知道這份萬民書的來歷,當即將這位呈上萬民書的刑科給事中胡琮的名字直接圈出來。 卻不知此人收了多少好處,當即交給吏部處理。雖然自己對科道同樣反復清洗,但科道言官仍舊不可避免地存在某些人的走狗,甘愿充當喉舌。 朱祐樘不想深究胡琮又是誰的門徒,隨手將這一份萬民書丟到了一邊,然后繼續著手現在的工作。 在打開一份奏疏準備批閱的時候,看到劉吉票擬的字跡跟萬安的字跡差別太大,不由得想起那位老首輔。 帝國的興衰離不開人才,而帝王的興盛更是需要諸葛亮等大才。 雖然張遂、徐鴻、劉忠、陳坤、宋澄、李裕和王越都是杰出的官員,但這幫人都存在一定的不足,所以現在都不是理想的相才。 劉吉倒是能夠將事情處理得漂漂亮亮,對自己這個帝王亦是忠心,但卻少了一種開創精神,只能勉強算得一個合格的首輔。 不過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天定,就像萬安突然就這樣沒有了一般,現在的帝國或許就不存在良相。 正當京城還在冰雪的覆蓋之中,遠在萬里之外的江西已經迎來了春意。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br>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正其心者,先……” …… 在江西遼闊的大地上,各個學堂響起了朗朗的讀書聲,這里顯得人文鼎盛,而江西時下的文氣確實是冠絕全國。 建文朝唯一一場殿試中,科舉前三名狀元,榜眼,探花都是江西吉安人,從而誕生了“吉水中全榜”的典故。 永樂時期的第一場殿試中,全國四百七十名進士,江西人占據一百一十三人之多,在一年科舉考試中,狀元,榜眼,探花仍舊被江西人“包餃子”,全國前十,江西占據五個名額。 正是如此,亦有了“吉安府自古多狀元,江西省自古多進士”的佳話。 泰和縣,受吉安府所轄,因地處吉泰平原,故而這里適宜農業生產,致使很多子弟可以通過讀書謀取仕途。 尹家村,一個遠離縣城的小村子,但這里地處平原,遼闊的田野處處有勤勞民夫正在忙碌的身影。 在村口的那片松林中,竟然出現一座頗有規模的書院,書院門前懸著“青松書院”匾,里面傳來了孩童的朗朗讀書聲。 一個肥胖的小老頭乘坐馬車匆匆而來,臉上顯得十分焦急的模樣,從馬車下來便一頭扎進書院里面。 當看到自己姐夫在這里的時候,當即便哭喪著臉求救道:“姐夫,還請救救我!” 正在背誦的學生被打擾,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而后齊刷刷地望向端坐在前面的先生。 尹直頭戴一方儒巾,身穿一件跟道教法袍相似的氅衣,寬袍大袖,腰間挺直,宛如是世間最標準的教書先生。 此刻正在這里監督學生溫書,看到突然闖進來的妻弟,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心里并不喜歡自己教書被打擾。 在交代自己得意弟子嚴默后,便將自己的妻弟帶到旁邊的值房中:“你何故如此慌張,究竟怎么回事了?” “姐夫,你一定要救我??!”嚴肅的眼睛噙著淚花,顯得滿臉乞求地道。 尹直認真地打量自己的妻弟,顯得十分鄭重地表態:“我雖在官場還有一點人脈,但若是作jian犯科之事,你還是請回吧!” 他尹直是天生的神童,年少便中得秀才,那時可謂是意氣風發。在江西鄉試順利高中后,更是成為名震江西的天才舉子。 景泰五年,在會試中高居第二,時年僅僅二十三歲。 雖然在接下來的殿試排名并不高,但憑借年齡和會試第二的排名,加上自己的面容有南方人的秀氣,得以借助庶吉士的身份進入翰林院。 在當時,他如果知道這條人人羨慕的儲相之路會如此艱難,他絕對會選擇放棄進入翰林院的機會,哪怕是要被外放地方知縣。 三年后,他成功留在翰林院出任翰林編修,成為一名清貧的翰林官。 歷經十幾年的翰林官生涯,雖然他沒有混得帝師的身份,但修《英宗實錄》有功,后得到憲宗的賞識。 就在官場中人都認為自己是可有可無的時候,甚至認為自己逐漸遠離政治中心,但成化十一年那年春,他以翰林院學士超遷至禮部右侍郎。 此次升遷是通過中旨授職,并不是文官集團所崇高的廷推,且自己此次屬于超遷,所以遭到文官集團的非議。 不過在翰林院苦熬了這么長時間,他亦是早已經看清朝中那幫偽君子的嘴臉,故而選擇跟萬安那般走上捷徑。 只是造化弄人,正當他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結果遇上了丁憂,故而只得老老實實地返回江西老家守孝。 從景泰五年到成化十一年,足足二十一年的等待,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走上跟文官集團對立的道理,結果剛剛邁出一步便栽了一個大跟斗。 三年的守孝期滿,朝堂早已經是物是人非,而自己這個還沒有大展拳腳的禮部右侍郎似乎被英宗忘得一干二凈。 因他身上有著帝黨的烙印,加上當年禮部右侍郎的位置是中旨所得,并不被當時吏部尚書尹旻所喜。 其實這便是真實的官場,哪怕口口聲聲說要造福于民,結果都是黨同伐異,考慮最多始終是個人的利益。 正是如此,他自然是受到文官集團的排擠是,復起之地被安排在南京,擔任一個沒有實權的吏部右侍郎。 這一等,又是整整八年的時間。 在此期間,自己僅僅只是從南京吏部右侍郎升為南京吏部左侍郎。 成化二十二年,因兵部尚書余子俊運用一百五十萬兩、米豆二百三十萬石,勞役百姓無數,被彈劾借修邊墻侵吞財物。 其實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不論是治河,還是通漕,亦或者是修筑河堤和邊境,都是官員們最重要的斂財手段。 雖然兵部左侍郎阮勤等官員紛紛為余子俊叫屈,但憲宗還是決定將剛剛就職兵部尚書的余子俊勒令致仕。 在這一場朝堂的爭斗中,他通過同鄉李孜省終于得到了機會,從南京返回京城擔任戶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而后被任命為兵部尚書。 面對占城王子古來事件,他并沒有聽從禮部打發古來離開的提議,而是主張遣使護送占城王子古來歸國。 老天像是故意給他開玩笑一般,他在兵部尚書的位置僅僅坐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剛剛取得憲宗的信任,結果皇宮便傳來憲宗病逝的噩耗。 年少得志,但命途多舛,每每在自己即將能夠大展拳腳之時,便遇上了一場又一場決定走向的重大變故。 到了弘治新朝,他已經厭倦了大明官場的爭斗,加上認定新君早已經被徐溥等文官所蒙蔽,所以主動選擇引退。 由于整個仕途幾乎沒有掌握過實權,加上在兵部尚書不到一年的時間想的是施展自己的抱負,致使自己的仕途竟然還維持著翰林官時期的潔身自好。 從京城返回江西后,他亦是決定在自己村里擔任青松書院的山長,過著這一種平淡且充實的生活。 雖然自己的仕途已經結束,但終究是在翰林院苦學了十幾年,在南京亦沒有松懈,所以他想要將自己畢生所學傳承下去。 現在面對自己妻弟的求救,雖然他在官場的人脈并不多,甚至是遭到整個文官集團的排擠,但自己的字典從來沒有包庇一詞,亦不打算做姑息養jian之事。 “姐夫,我怎么可能做那種事,你又怎么能這般看我?”嚴肅顯得十分委屈,當即便將事情的始末說出來道:“我去年底在縣東低價買進了一塊地,當時只以為是撿了大便宜,亦是沒有進行細查。誰知那個茍知縣突然清丈那塊地,結果丈量后發現那塊地竟然是匿田,便揚言要上奏朝廷將我嚴家編入刁民冊!” 尹直的眼睛微微瞇起,當即便看穿事情的真相道:“若事情真是如此的話,那么有人故意給你挖坑??!” “不錯,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這事的背后是曾家!若是不然,那個茍知縣哪敢什么招呼都不打,便將吉安府的清丈官跑過去清丈田畝了!”嚴肅的眼睛閃過一抹恨意,顯得十分憤怒地說道。 尹直卻是將事情看得更深一些,眼睛閃過一抹恨意道:“若是曾家在背后運作,并沒有趁機開口向你勒索銀子,那么此事其實是沖著我而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地產宰相,曾奪文運? “姐夫,你看在我jiejie的份上,一定要想辦法救一救我們嚴家??!”嚴肅深知刁民冊是要毀自家的根基,顯得苦苦哀求道。 尹直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顯得沒好氣地道:“昔日讓你跟智兒好好讀書參與科考,你不是說你們嚴家不在乎功名,只想做吉安府的首富嗎?” “姐夫,我跟智兒是不在乎,但孫子輩有幾個還是有點讀書天賦,一旦真上了刁民冊便真永無出頭之日了!”嚴肅確實是無意仕途,但終究還是知道事情的輕重。 在這個時代,若是哪家上了刁民冊不能考取功名,那么再大的富貴亦是鏡中花,到時的地位跟賤籍都沒有兩樣了。 尹直自然比誰都懂得刁民冊的殺傷力,能夠想到此法的皇帝簡直就是妖孽,顯得當機立斷地道:“走,咱們到縣城走一趟,我倒要瞧一瞧他曾家在泰和是不是真的能夠只手遮天、為所欲為了!” 沒過多久,兩輛馬車一前一后駛上那條夯實的泥土路,朝著縣城的方向而去。 泰和縣,因“地產嘉禾,和氣所生”而得名。 由于縣中百姓勤儉持家,家中子弟勤奮好學,以致如今的泰和縣名震文壇,在大明王朝更是先后誕生了兩任首輔李士奇和陳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