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12節
“誰膽敢到都察院門口鬧事,通通記大過!”國子監祭酒新進伯王華一向以溫和示人,但這一次直接嚴厲地發出了警告。 他雖然崇尚儒道,但亦不是一個不分是非黑白的人。而今何喬新拿了足足價值十萬兩的實物,更是收了價值千金的人參為廣東商會會長黃裕打開方便之門,又有什么冤枉可言呢? 而今的皇帝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大家更要同心協力開創盛世,而不是在這里想方設法扯帝國的后腿。 雖然自己兒子因前往呂宋巡察金礦時遇險,但他的心里從來都沒有怨恨過皇帝,帝國本就該努力打開新局面。 至于自己兒子不過是一個意外,亦或者確實如武靖侯所猜測的那般,很可能是被卷入了另一場陰謀中。 正是如此,他或許約束不了其他人,但自己國子監的學生便有如此不辨是非的,并不介意將人逐出國子監。 樹欲靜,風不止。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里,京城的衙門的效率明顯下降了一個檔次。 人終究更關注自身的利益,何況他們從考取功名開始,便已經慢慢地組建著自己的圈子。在進入官場后,更是以同年、同鄉和師生的關系串聯在一起。 若是歷史沒有改變的話,那么弘治朝初期最活躍的群體必定屬于景泰五年的進士們,他們這一屆誕生了首輔徐溥、內閣大學士彭華、戶部尚書李敏、吏部尚書李裕、刑部尚書何喬新、禮部尚書劉岌、戶部尚書李嗣、戶部尚書葉淇等。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何況這一些都是帝國的精英。 “刑部的文書怎么只有幾份?” “禮部的元宵儀為何還沒送上來?” “工部怎么回事?致遠寶船的測試數據呢?” …… 即便一直呆在皇宮里面的朱祐樘,亦是已經覺察到了異樣,從京城衙門送上來的奏疏明顯少了,而且有些事情還得自己親自進行催促。 夜幕降臨,東暖閣亮出了璀璨的燈火。 朱祐樘深知信息的重要性,雖然沒有設立西廠,但錦衣衛那邊已經完成清洗,東廠這邊亦是有序地運轉,而且還通過鎮守太監了解地方。 另外,在葉子鎖橫空出世后,他亦是給予一些親信官員上奏密折的帶鎖盒子。 “原來如此!” 朱祐樘在翻開有關京城的情報后,終于是解除了自己的困惑,敢情是底下的臣子出工不出力所致。 面對如此不忠的舉動,面對這幫想要抱團的中層官員,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所有人似乎都忘記了一件事,他們所面對的是開創刁民冊和密拆制度的皇帝,這點小動作真的能難得住那位帝王嗎? 由于時間臨近元宵,帝國元宵的假期即將開始。 “這日子太爽了!” “啥事都沒干竟然又放假!” “呵呵……我這幾天就看了四份刑部卷宗,而且全都打了回去!” “聽聞城樓的迎春樓來了一位花魁,等到了放假,咱們必須前去捧場!” …… 六部正在磨洋工的官員不僅沒有任何的負罪感,而且還顯得十分的愜意,甚至已經開始規劃元宵假期了。 工部衙門的官署同樣如此,以工部郎中龔濤為首的官員還在規劃著假期,結果突然被告知剛剛從宮里回來的賈俊召見。 “似乎是來意不善!” “估計是皇帝教訓賈舉人了!” “若是如此的話,他不會是想將氣撒在龔大人頭上吧?” …… 正在吃著茶點的幾個工部官員得到消息,不由紛紛進行猜測起來。 “管他呢?老子不貪不搶,他又能奈我何?”龔濤雖然知道賈俊對自己不滿,但壓根沒有將賈俊放在眼里,當即便拍了拍屁股起來道。 工部,簽押房內。 賈俊已經年過六旬,一直以溫和示人,只是近期經歷了太多的煩心事,那么臉正在斂著,甚至眼睛都變得犀利起來。 “正堂大人,不知有何賜教?白鹿壩的方案再怎么催促,下官亦得明日才能移交!”龔濤將賈俊苦大仇深的表情看在眼里,卻是藏著笑意地先發制人道。 賈俊卻是沒有想到以前還算能干的龔濤變得如此讓人生厭,顯得十分平淡地道:“不必了,你將此白鹿壩的事情遞交給劉柊禹吧!” “劉柊禹?那個毛頭小子根本不懂治河,怕是還得要更長時間呢!”龔濤知道劉禹柊是皇帝一手提拔的,當即十分不屑地道。 賈俊輕嘆一聲,顯得十分鄭重地道:“你今日將手上所有的工作都移交一下,有一件事情要通知你!” “什么事呢?正堂大人,別說得這么嚴肅,你該不會是說我已經在京察的淘汰名單了吧?”龔濤有著自己的信息網,顯得不以為然地笑道。 賈俊是一個好脾氣的老者,抬眼望向龔濤道:“京察都還沒有開始,你自然不可能上京察的名單!只是你應該知道,現在朝廷財政出了一些問題,正為那三百萬兩而焦頭爛額!” 第三百五十章 帝膝難跪,終是抱歉。 現在大明朝廷缺錢,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三百萬兩開采呂宋金礦的前期資金還沒有著落,結果好戰的暴君又準備征討海西女真的一個偏北部落,對大明財政可以說是雪上加霜。 正是基于這一點,以致大家都知曉暴君的命門就是缺錢,而暴君心里恐怕是求著他們認購國債以解財政危機。 “正堂大人,朝廷現在缺錢,此事已是人盡皆知,你何故還要自揭朝廷的傷疤呢?”龔濤嘴里是責怪賈俊說了不該說的事情,心里卻是一陣暗爽道。 賈俊感受到龔濤的竊喜,顯得語氣十分誠懇道:“本堂剛剛到宮里參加最高會議,開采呂宋金礦功在千秋,所以大家一致決定削減財政開支。此次六部衙門是第一批開始冗員,朝廷要求每個衙門冗掉兩到四個官員,今日便得將具體名單交上去,所以十分抱歉!” 由于朝廷面臨財政困難的窘境,所以決定削減開支,故而進行冗官,這個cao作在邏輯無疑是說得通的。 現在這個事情既然已經在最高會議上通過,那么接下來自然是執行了。 京城的天空迎來了明媚的春光,這座古城似乎要煥發出新生機般。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有關最高會議已經通過冗官的方案已經傳開,正是狠狠地甩了那些鬧事官員一個響亮耳光。 你們是靠本事吃飯不假,但吃的終究是天家飯,而天家自然可以讓你吃不了這頓飯。 禮部,左侍郎署。 丘濬顯得失神落魄地走回到自己的簽押房,想到剛剛最高會議通過的決議,一股寒意從腳底涌了上來。 就在他認為可以利用朝廷財政出了問題,通過一起怠工倒迫皇帝的時候,卻是不知皇帝竟然反向cao作。 由于何喬新的出爾反爾,導致朝廷發行國債計劃破產,所以朝廷缺錢是人盡皆知,而今開采呂宋金礦的前期三百萬兩還沒有著落。 面對這一場財政危機,皇帝壓根不是跪著求他們這幫手握社會資源的官員認購國債,而是利用財政困難的借口進行了“冗員”。 這場“冗員”行動,只要不是蠢得無可救藥都知道針對的是誰。 他們此次聯合起來鬧事,不僅沒有給皇帝帶來任何的損傷,反而豎起一個個靶子,結果人家是一槍一個準。 “可怕!實在太可怕了!” 丘濬的心情仍舊久久無法平復,想到今天呆在閣樓連臉都沒有露的那位,發現事情早已經在人家的掌握中。 仆人從來沒有見過自己老爺這般失神落魄,顯得小心翼翼地道:“老爺,您的茶!” 啊…… 丘濬沒有任何提防便端起剛剛送來的guntang茶盞,而后送向了嘴里,當即便發出了一個殺豬般的聲音。 北京的天空云已經舒展開來,顯得氣象萬千。 事情回到工部簽押房,這里只有日前結下恩怨的兩人,此時顯得落針可聞。 “正堂大人,你對我說抱歉是什么意思?”龔濤剛剛的暗爽已經消失,反倒意識到不對勁地詢問。 賈俊沒想到龔濤這么遲鈍,便迎著他的目光直接挑明道:“朝廷現在財政緊張,不單止我們工部,各個衙門都要削減一些人員。本堂觀察你近期的表現,認為你已經不符合我們工部的用人標準,所以你被冗了!” 在說到這話的時候,想到日前龔濤的那股囂張勁,此刻的心里是甭提多爽了。 原本他作為高高在上的工部尚書,即便不滿底下的官員,僅是只能給予這名官員一個差評,而官員的去留決定權在吏部或皇帝手里。 特別龔濤這種有能力的中年官員,哪怕自己給予對方差評,最大的懲罰是外放地方擔任一地知府。 結果現在呢? 朝廷剛剛決定要冗官,而今只要將龔濤的名字遞交上去的話,便自己斷送龔濤的仕途,將來很難再有復起的機會。 他是舉人尚書不假,但遇上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明君,這些一直自視甚高的進士狗通通給老子下地獄吧! “你……你要冗我?你……你憑什么冗我,你……你打擊報復!”龔濤的腦袋嗡嗡作響,旋即拍案而起地叫屈道。 他的能力在工部是有目共睹,而且從不拿不該拿的,哪怕吏部主持的京察都奈何不了他。結果眼前這個賈舉人竟然要冗他,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特別想到自己的前途要被這位賈舉人直接斷送,更是讓他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亦不可能接受這個結果。 這里的動靜并不小,當即引起工部衙門其他官員的關注。 一些人私底下已經答應是同進退的工部官員聞聲而來,此刻已經紛紛來到門外,隨時準備進去聲援龔濤。 若是其他的尚書,他們或許不敢如此放肆。 只是現在的工部尚書僅僅是舉人出身,而且在官場并沒有過深的人脈,這便是他們敢于叫板的底氣所在。 “你們都進來,我倒要聽一聽,有何理由冗本官!”龔濤知道此刻絕對不能退,亦是對著門口的同伙喊話道。 門外的幾個官員面面相覷,便是準備進去聲援龔濤。 賈俊早已經歷經官場幾十年風雨,卻是淡淡地望了一眼門口道:“朝廷財政緊張,為了削減開支,所以勒令六部冗掉兩到四個人員!若是誰覺得自己比龔郎中更應該被冗的話,你們都可以進行頂替他,本正堂是一個開明的人!” “冗官?” “兩到四名?” “要我們進去頂替?” …… 在門口的幾個官員得知事情的始末,原本已經邁過門檻的腳即刻停了下來,顯得驚恐地望向賈俊說話的方向。 即便他們跟龔濤有約在先,亦是不可能現在進去頂替龔濤被冗,更不可能有能耐阻止朝廷的最新決定。 跟京察按規矩辦事的方式不同,而今朝廷若是打著削減財政開支的名義冗官,這壓根是逮著誰都行。 現在誰爬到這個位置都容易,真被朝廷冗掉的話,他們壓根無法講理。 你總不能說哪怕朝廷財政十分窘迫,也不能通過冗官的方式削減財政開支,那是一種無理取鬧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