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10節
原本他還不好處理那幫鬧事的讀書人,現在有這幫天不怕地不怕的兵痞子能夠隨時動手,事情反而好辦了。 王越微微一愣,顯得疑惑地輕聲詢問:“陛下,罩是何意?” “出了事,朕頂著!”朱祐樘瞥了一眼不太聰明的王越,便進行解釋道。 王越暗自一喜,卻是知道自己的孫子是要歡天喜地了,顯得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圣明!” 正是這時,劉瑾小心翼翼地端著茶盞走過來。 “王卿,若是你今日不進宮的話,朕其實亦會傳召于你!”朱祐樘的臉色一正,顯得十分認真地道。 王越心知朱祐樘找自己必是大事,不由得想到海西女真部落的挑釁之舉,當即認真地拱手:“請陛下吩咐!” “萬閣老已經離世,現在內閣僅剩下劉閣老一人,故朕打算安排幾個人入閣!你便在內閣掛個名,主職還是負責都察院!”朱祐樘端起劉瑾送來的茶盞,顯得云淡風輕地道。 雖然自己感傷于萬安的離世,但現在內閣竟然已經出現了大變動,那么自然要進行重新調整,特別需要重新布局內閣。 以前萬安對自己死心塌地,自然不需要安排人員進來畫蛇添足,但現在內閣僅剩下劉吉便要另作安排了。 劉吉的忠誠度要遜于萬安,偏偏劉吉是一個有心計的閣臣。為了防止他一人獨掌內閣,為了內閣不至于失控,自然是要增加閣臣的數量。 盡管禮部尚書徐瓊對自己還算忠心,但奈何能力太差了,且很可能被劉吉吃得死死的。思來想去,他決定將王越拉進內閣,讓內閣形成多方角力的局面。 當然,王越是一個值得培養的臣子,甚至是將來一個理想的首輔人選。 王越一直游離在權力中心之外,哪怕現在亦是不能參與最高會議的商議,頓時吃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子:“???臣……臣非翰林,豈可入閣!” 在大明朝官場的潛規則中,非翰林官不得入閣,這幾乎算是一條鐵律,所以翰林官才顯得越發的超然。 王越這種不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員,壓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入閣拜相,但現在相位詭異地砸到了他的頭上。 “在朕這里,非翰林不入閣,并不成立!朕要的是能夠真正輔佐朕將大明帶上強盛的閣臣,除非你壓根沒有這個心愿!”朱祐樘喝了一口茶水,故意用激將法道。 王越從來都不是一個婆婆mama的人,當即跪下來謝恩道:“臣謝陛下賞識,一定不會令陛下失望!” 只是這一刻,他整個人仿佛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從謫居安陸的罪臣到位高權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這便已經是一個奇幻之旅。 結果現在呢? 雖然他并非翰林官出身,但陛下竟然為他這個曾經謫居之人打破了一貫的傳統,竟然要將他提拔進入百官夢寐以求的內閣。 從謫居到入閣拜相,自己恐怕是有明以來頭一遭了。 咳…… 站在一旁的郭鏞發現王越竟然有些失神,當即輕輕咳嗽進行提醒莫要失了儀態。 “年后,朕會召開最高會議商討萬閣老謚號一事,不知你怎么看?”朱祐樘知道要給萬安一個謚號,便是認真地詢問。 在原有的歷史中,由于萬安被文官集團所排擠,雖然沒有被扣上惡謚,但得到的謚號其實很是一般。 只是現在自己當政,而萬安這些年確確實實是盡心盡責,自己沒有理由不為萬安爭到一個好的謚號。 王越跟萬安并沒有太多的交集,略作沉思便道:“萬閣老忠于先帝,今又忠于陛下,臣以為可用文忠!” 咦? 郭鏞聽到這個謚號,顯得十分吃驚地望向王越。 大明王朝文官最好的謚號是文貞,而文忠緊隨其后,王越提出這個謚號無疑是在抬舉萬安。 只是據他所知,王越跟萬安并沒有交情,卻是沒有想到王越竟然為遭到清流人人喊打的萬安爭取這個頂級美謚。 “若用文忠的話,恐怕那幫讀書人不愿意了!”朱祐樘想到那幫唯恐天下不亂的讀書人,顯得苦澀地搖了搖頭。 王越的臉色一正,顯得無比正經地道:“君父雖要廣開言路,但一家一國事關興衰,故皆由主定!” 他并不是拍弘治的馬屁,而是這正是他的人生信條。 在行軍打仗中,若是不能夠由主帥發號施令,任由底下的將領各抒己見,根本不可能擰成一條繩。 像當年突襲威寧海,正是他跟汪直壓下一切怯敵和轉向的雜音,一路朝著威寧海奔襲才有的戰果。 現在萬安的謚號是美與惡,其實由皇帝決斷即可,犯不著受到那幫讀書人的影響。 朝廷跟行軍打仗一個道理,如果今日聽這個臣子的,明日又聽那個臣子的,看似一個很開明的君王,但壓根做不成事情。 朱祐樘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知道自己確實要拿出更多的決斷力,而今亦不需要再有過多的瞻前顧后。 在將王越打發離開后,便召見已經到來的劉吉。 劉吉是正統十三年進士,北直隸人士,被選為庶吉士進入翰林院學習,三年考滿因成績優異留翰林院任編修,從而開啟了他們詞臣生涯。 由于是帝師的緣故,加上受到老師前任首輔高谷的照顧,仕途顯得十分的順利,于成化十一年入閣拜相。 現在可以說是媳婦熬成婆,隨著前任首輔萬安身死,他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大明新任首輔。 劉吉恭恭敬敬地向朱祐樘行禮后,顯得語出驚人地道:“臣請陛下寬恕何喬新!” 第三百四十八章 新相為橋,百官挾君 內閣是新人換舊人,劉吉成為當之無愧的內閣第一人,已然迎來了屬于他的時代。 雖然大明王朝已經廢除了宰相制度,但自從三楊之后,文武百官已經默默將內閣首輔視為百官之首。 劉吉現在成為新一任內閣首輔,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代表百官。 按一直以來的慣例,每當內閣換新人的話,往往都會迎來一場比較正式的君臣對話,今日便是如此。 劉吉既然代表百官跟皇帝進行一場正式對話,那么在這場對話之前,他自然是要認真聽取底下官員的不同訴求。 由于恰好有了春節假期這個跨度,此次劉吉的準備十分充分,跟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有了一些交流。 劉吉剛剛向皇帝提出寬恕何喬新,其實并非劉吉個人的意愿,而是他代表很多官員的一個強烈訴求。 養心殿,落針可聞。 朱祐樘雖然貴為天子,但亦要做出一副求賢若渴的姿態,從而換得下面的“賢才”繼續為自己賣血。 其實很多人都有一個嚴重的誤區,那就是片面地認為天子是帝王的主宰,底下的文武百官必須是無條件聽從帝王。 只是事實情況是帝王往往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他所要面對的文官集團,早已經是一個又一個的利益圈子。 跟國朝初期不同,那個時代的官員通常都是真正的貧寒出身,他們強烈地想要端上國家的飯碗,哪怕只要能夠解決他們溫飽即可。 現在已經一百余年過去了,站在中上層的官員多是出身士紳大族之家,像何喬新這種官二代不在少數。 他們有了更多的選擇,一旦損害到他們圈子的利益,當即便辭掉官職返回地方過富家翁的生活,而且還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德高望重官紳。 在任何時代都是如此,執政者其實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 像后世某個時期,富豪們集體選擇移民海外,致使國內經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負面影響,從而迫使讓步。 朱祐樘在沒有完全培養出孝忠自己的班底后,卻是知曉不能淪為孤家寡人,剛柔并濟才是帝王的正確模式。 雖然他知道帝國由文官集團把持只會慢慢走向沒落,但亦知曉現在還不是直接掀翻桌子的時候,所以有必要通過劉吉為橋梁跟底下的官員進行溝通。 “寬恕何喬新?他們打算讓朕如何寬???”朱祐樘沒想到第一次對話便出現如此荒謬之事,顯得不動聲色地詢問。 劉吉知道這個問題十分敏感,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據他們一些人的普遍要求,何喬新此次并沒有貪贓,應當將他無罪釋放!” “一點罪過都沒有?”朱祐樘雖然看穿那幫文官的嘴臉,但還是忍不住樂道。 若是被蒙蔽實物價值的讀書人還情有可原,但這些官員都是官場的老狐貍,足足拿了十萬兩的實物又怎么可能不為人做事呢? 只是現在這幫人竟然認為何喬新無罪,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劉吉已經陪伴這位帝王三年多,自然意識到眼前的帝王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妥協,便硬著頭皮道:“他們的意見是:若是陛下覺得何喬新的行為不妥,可以勒令他致仕!” “到頭來,何喬新丟掉刑部尚書的位置,這便是他們所認為的最大懲戒了吧?”朱祐樘弄清其中的邏輯,顯得哭笑不得地道。 其實這里有一個認知上的差距。按說刑部尚書的職位是皇帝賜予的,但在文官的眼里卻是本該屬于他們的職位。 現在何喬新將職位“讓出”,這便已經是一種犧牲。 劉吉心知這個處理不可能令皇帝滿意,但還是咽了咽唾沫解釋:“陛下,這都是臣聽取底下很多官員的訴求,臣只是如實轉述!” 自從他取代萬安成為內閣首輔后,心態亦是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忍不住對文官集團親近一些,從而成為文官集團的領袖。 在今年的春節期間,他劉府成為京城最風光的府邸。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幫官員既然膽敢提出這種要求,而且提的官員不在少數,致使他現在像是被架上火上烤。 “劉閣老,你對此怎么看?”朱祐樘自然知道劉吉今年家門都已經被踩爛,突然心里微微一動地詢問。 劉吉頓時大驚失色,當即跪在陛下道:“臣自然不會同意,此次只是傳達他們的訴求,臣對陛下忠心日月可鑒??!” 那些官員是異想天開,但他卻是人間清醒,這一個荒唐的要求怎么可能得到皇帝的采納,而他更清楚自己的地位是拜誰所賜。 郭鏞看到驚慌下跪的劉吉,卻是知道劉吉是一個精明人。 在現在的大明朝,皇帝確實不能將百官通通換掉,但想要弄死一個特定的官員,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若是劉吉一旦出現異心,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內閣首輔,亦是分分鐘會被皇帝換掉。 “起來吧!那幫人憋了這么長時間,不止這一個訴求吧?”朱祐樘知道劉吉雖然沒有萬安那般忠心,但亦是一個兢兢業業的合格首輔,便不再為難地表態道。 劉吉猶豫了一下,便從袖中取出一個本子道:“他們對《問刑條例》有不同的見解,所以希望此次能夠再增加幾條,還請陛下過目!” 朱元璋在制定《大明律》之時,對子孫亦發出聲明:“勿自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 只是任何律法都不可能面面俱到,特別一些人愛鉆牛角尖。 如學生不得留長發。只是這長發究竟是多長,由于沒有標明固定的尺度,所以有的學校教務處主任的尺度是2厘米,有的學校教務處主任的尺度是10米。 加上有些事件缺少律法的指導,像去年有人蓄意散播天花,這種事情亦要祭出重典來威懾這種行為。 雖然《問刑條例》在后世臭名遠揚,但其出發點是沒有問題的,甚至符合當時的實際需要,而出問題往往都是人的貪婪。 在原來的歷史中,正是文官集團主導的《問刑條例》,從而造成這個新的大明律成為維護他們利益的工具。 朱祐樘在執政后,亦是慢慢意識到《大明律》存在不少文字漏洞,且有些領域并沒有涉及,所以做出修訂《問刑條例》的決定。 只是現在,歷史仿佛再度重演,那些文官又想要將手伸過去。 郭鏞上前,將那個本子轉呈給朱祐樘。 朱祐樘翻開本子查看他們的訴求,映入眼簾的第一條便是:“文職犯贓,眾證明白,令住俸,可繳納規定數量炭、磚、米等財物贖罪”。 這一條的意思很是明朗,文官今后貪污,若是證據充分,便停止官員的俸祿,只是犯事的官員可以選擇用規定的錢糧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