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04節
現在三十多年過去了,這一份友誼并沒有被時間沖淡,反而已經超過自己跟徐溥的友誼?,F在何喬新成為除掉萬安的大功臣,故而自己亦是抽時間過來敘舊。 何喬新已經是幾杯酒下肚,抹掉嘴角的酒漬得意地道:“仲深兄,你抬舉了,我豈可跟你相提并論!不過萬安尸位素餐,朝野上下苦其久矣,今其離世當真大快人心。至于此事跟老夫是否有關,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知道即便自己再如何推諉,世人都會將功勞歸到自己的頭上。 只是他考慮要更長遠一些,萬安終究是皇帝的寵臣,自己現在不能主動攬功,適當撇清自己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呵呵……為朝堂清明,咱們共飲此杯!”丘濬心知何喬新亦是一個精明的政客,當即便繼續勸酒道。 何喬新剛剛才飲下,看到侍女已經將酒滿上,便重新端起酒杯道:“老夫是無緣入閣,在此祝仲深兄能夠早日入閣拜相,施展畢生所學!” “承椒丘兄吉言!”丘濬雖然同樣沒有受到皇帝的重視,但自然是希望能夠入閣拜相,當即便感謝道。 正是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sao亂。 管家帶著幾個護院想要阻止來人,但來人顯得氣勢洶洶,更是直接闖進了這里。 “你們都察院是越來越放肆了,連刑部尚書的府邸都敢闖了嗎?”禮部左侍郎丘濬對都察院積怨已久,當即便板著臉訓斥。 雖然都察院檢查廳有監察和調查百官之權,只是歷來的規矩是針對正四品以下的官員,像堂堂正二品的刑部尚書是不能動手的。 現在闖進堂堂正二品官員的府邸,這個做法確實是有所不妥。 此次領隊的人是王煜,顯得面無表情地亮出公文函:“這是都察院的最高調查函,經由宮里蓋了印,還請何尚書跟隨卑職到都察院搜查廳接受調查!” “調查?不知本官有何需要接受你們都察院調查的?你們都察院是想構陷本官通敵呢?還是叛國???”何喬新將手中的空酒杯放下,顯得有恃無恐地反問。 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的財富早在父輩便已經積攢下來,而這些年的合法收入亦是十分的可觀。 即便都察院想要針對自己,那亦得拿出實質性罪證,以自己現在的地位和聲望壓根不擔心故意刁難。 宮里? 禮部左侍郎丘濬扭頭望向那張罕見的最高調查令,當即嗅到了一個來自皇帝打擊報復的味道,大概是宮里那位在盛怒之下想要找何喬新的晦氣。 只是何喬新早已經人老成精,又怎么可能輕易被抓到小尾巴呢? 若皇帝真想要構陷重臣,那么這種做法只會寒了天下人的心,到時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亦無人可用。 王煜面對何喬新的揶揄,顯得一本正經地回答:“此次是有關你收受賄賂的調查,還請即刻跟卑職返回都察院。而今最高調查令在此,若是你不配合此次調查的話,休怪卑職無禮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你這是什么意思?”何喬新知道這個調查令的分量,便是強調今日特殊的日子。 王煜指著中午的天空,當即進行保證道:“只要你配合此次調查的話,無須一個時辰,你便可從都察院回來了!” 雖然他有一顆屠盡天下貪官的心,但此次所申請的最高調查令僅僅是調查,現在將何喬新帶回去僅僅只是例行問話。 至此能否給何喬新定罪,他心里其實亦是沒有底。 第三百四十二章 王越出擊,官滑如油 當然,他其實還有一句潛臺詞沒有說,那就是何喬新沒有給他們都察院落下什么把柄。 “既然如此,老夫過去便是!仲深兄,這酒桌先不撤,留著回來再繼續喝,如何?”何喬新顯得有恃無恐地答應,而后又對丘濬提議道。 若都察院給自己編排其他罪名,他的心里或許還有所擔憂,但在收受賄賂方面自認做得天衣無縫。 在進入官場之初,他便接受父親的叮囑,根本沒有貪墨過朝廷的一分一文,走上了一條最純正的清流路線。 時至今日,哪怕地方官員不斷送來大量的冰儆、炭儆和別儆,他都讓管家不收銀兩之物。 至于那些昂貴的茶葉、名酒和人參等物,這些都是隨時可以用掉的消耗品,都察院亦很難在這方面查證。 最重要的是,在大明官場的潛規則中,這些東西壓根不歸為賄賂之物,早已經是法不責眾的存在。 正是如此,哪怕都察院調查自己是皇帝的意思,但此次倉促間將自己叫到都察院接受調查,不過是給自己這個本朝最大的清官揚名罷了。 雖然此刻天空陰沉沉的,但并沒有下雪的跡象。 丘濬知道何喬新的家境優渥,在金銀上確實是分文不取,當即身軀地拱手:“呵呵……這桃花釀確實還沒有飲盡興,那為兄便等您回來再繼續飲了!” 王煜淡淡地掃了一眼禮部左侍郎丘濬,卻是知道這個滿臉慈祥的小老頭亦不是好東西,便對何喬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何尚書,請吧!” 何喬新跟丘濬作別,下巴微微上揚,便負手走在了最前頭。 “沒事了!” “大家都散了!” “該干嘛就干嘛去!” …… 何府的人原本還十分擔心何喬新,但看到何喬新一副前來接受表彰的模樣,亦是紛紛將心放了下來。 何府管家對官場知之甚深,而今自家老爺看似遭到了朝廷的針對,但若是能夠收獲好聲名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在大明當官,即有萬安這些諂媚皇帝得到權勢的jian臣,但亦有像劉大夏那種敢于藏寶圖而亨譽天下的清流。 現如今,自己老爺并沒有選擇走諂媚的路線,而是成為清流的領軍人之一,將來未必不能打破枷鎖入閣拜相。 正是如此,雖然自家老爺被帶到都察院問話,他卻是一丁點都不擔心。 “都察院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咱們何府不敢分文,京城早已經人盡皆知!” “呵呵……這未嘗不是好事,那就讓天下知曉誰才是大明第一清官吧!” …… 何府的全部家眷都被驚動,只是得知事情的原委后,特別知道這里潛在的政治資本收益,卻是紛紛叫囂起來。 由于離年夜飯尚早,所以他們亦不需要擔心會耽擱他們一家子吃年夜飯。 終究是大年三十,哪怕這里有熱鬧可看,但大家更愿意在家里準備迎接新年,所以這里的動靜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動靜。 小時雍坊離江西米巷很近,何喬新的轎子很快來到了都察院。 雖然都察院一直都是正二品的衙門,但歷來重地方而輕京城,致使在京城并沒有太強的存在感。 只是到了現在的弘治朝,在弘治帝設立都察院搜查廳后,簡直是成了京官的噩夢之地。 最為可怕的是,都察院跟臭名昭著的北鎮撫司審訊不同,現在王越所執掌的都察院有很高的公信力。 像北鎮撫司哪怕已經查實罪行,結果出來的官員可以用屈打成招等理由進行推諉,但經由都察院判定的官員通常文人集團不管再怎么幫著洗白,亦是已經洗不干凈了。 何時新所執掌的刑部衙門同處江西米巷,但他一直瞧不上王越這個“孤臣”,所以上任刑部尚書以來便沒有再來過都察院。 剛剛走出轎子,迎面吹來一股陰氣,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何時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都察院,突然發現院中供奉著一尊丑陋的雷神像,看著眼睛居高臨下地注定自己,差點連站都站不穩了。 卻是沒有想到,這里簡直比北鎮撫司還要陰森。 “何尚書,里面請吧!”王煜將何喬新的反應看在眼里,便抬頭指著里面的審訊廳道。 經過這些年的歷練,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喜歡策馬在田野追風少年,而是一個成熟的都察院搜查千戶。 眼前這個刑部尚書看似正義凜然,但從他心虛的表現來看,實質不過是仗著自己家資豐厚維持清官形象的偽君子。 在這些年的糾察中,這類人確實是太多了,全都是嘴里說著仁義道德,背地里卻干著男盜女娼的勾當。 何喬新終究是高高在上的正二品刑部尚書,迅速穩住心神便沉著臉道:“王越呢?他怎么還不出來?” “何尚書,你這是什么意思?”王煜沒想到何喬新竟然在這里擺譜,當即便蹙起眉頭道。 何喬新輕瞥了一眼王煜,顯得理所當然地道:“老夫乃堂堂正二品朝廷命官,此次前來都察院只是配合你們的調查,現在到這里已經是遵從了圣意。只是王越不出來相迎的話,那就休怪老夫回去,今日便到此而止!” 王煜的臉色頓時一寒,還沒有見過這般擺架子的官員。 “何尚書,老夫在此,里面請吧!”王越親自現身,對擺架子的何喬新淡淡地說道。 雖然說的話顯得很客氣,但話語透露著一份不容拒絕,特別那雙眼神是真正經歷軍旅之人才具備的。 王越回京后顯得十分的低調,哪怕每次參加最高會議都是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仿佛由始到終都沒有他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 只是他擔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以來,事是一件都沒有少做,將整個都察院搞得有聲有色,更是成為時下新科進士最希望進入的任職單位。 咕…… 何時新不由咽了咽唾沫,雖然他確實有所依仗不假,但根本抵擋不住王越的這股威壓。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似乎一直過于輕視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 正想說些什么找回場面,結果看到王越已經轉身走進里面,他只好怏怏地跟上,心里的解釋是要瞧一瞧這老家伙玩什么花樣。 都察院設有刑堂,只是以私堂為主。畢竟跟順天府衙有所不同,都察院所有審理的案子都不會進行公審,而是由都察院直接審訊疑犯即可。 今日大年三十原本已經放假,但事涉皇帝親自指定的案子,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邊鏞等官員紛紛回來旁審。 他們看到刑部尚書何喬新出現在這里,眼神顯得頗為復雜。 都察院改制至今,雖然抓捕和審問的文武官員無數,但何喬新無疑是最高的正二品文官。 只是想到何喬新所做的事情,簡直就是咎由自取。 現在的弘治帝可不是什么信男善女,何喬新阻礙朝廷發行國債的計劃則罷,竟然將堂堂的首輔氣死。 皇帝將王越召進皇宮,雖然王越回來后并沒有多說什么,但他們都察院的使命無疑是要將何喬新咬死,這亦將是他們整個都察院最大的考題。 “王總憲,不知因何將老夫叫來都察院呢?”何喬新來前換上了官服,顯得趾高氣昂地站在堂中道。 王越已經坐在堂上,頭亦不抬地吐出兩個字:“受賄!”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邊鏞等官員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卻是知曉何喬新在這方面很干凈,恐怕是咬不死眼前這位刑部尚書。 “本官知道這是皇帝對我產生了誤解,認為天下官員必貪,但老夫勸你們都察院別白費勁了!”何喬新最不怕的便是這個罪名,顯得有恃無恐地勸道。 王煜的眉頭微微蹙起,很不喜歡這位刑部尚書的囂張勁。 王越將手中的資料放下,而后抬頭望向何喬新:“日前你贈送兩根人參給翰林修撰費宏,可有此事?” “你們都察院消息倒是特靈通,確實有此事!老夫看到后輩身體虛弱,贈予他兩根人參補補身子,難道這都算行賄不成?”何喬新略微感到意外,當即進行反問道。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邊鏞等官員擔心地扭頭望向王越,這種行為聽起來顯得十分正常。 王越迎著何喬新的目光,顯得一本正經地道:“贈送人參并沒有什么不妥,但這兩根野人參市值估價在千兩黃金以上,這可是大手筆??!” “千兩黃金?商賈之人喜好謀利,明明山野民夫挖出來的兩根東西,便敢于叫價千兩黃金,這種估價不足信!”何喬新心里早有說辭,當即便云淡風輕地道。 王越心知眼前的何喬新是真正的老油條,便給旁邊的胡軍遞了一個眼色:“兩根東西?何大人,那你可要好好瞧一瞧這兩根東西,如何的品相拿出去叫價千兩黃金,各大藥材店都是搶著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