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303節
“是!”萬翼原本就將事情怪責在何喬新身上,當即便滿口答應下來。 萬安扭頭望向自己孫子萬弘璧,眼睛透著一絲愧疚地道:“弘璧,你將來的路很難走,幾乎沒有入閣拜相的可能性。爺爺害了你的仕途,你心里怨爺爺嗎?” “爺爺,孫兒一直感激爺爺,只求爺爺能撐過此關!”萬弘璧宛如撥浪鼓般搖頭,顯得十分期許地哭泣道。 萬安輕嘆一聲,枯瘦如柴的手拍在萬弘璧的手背上:“你本是輔國的好苗子,但你是我萬安的孫子,注定這一條路要比常人艱難。爺爺其實最希望你能辭官歸里避禍,但以你的性子定然是心有不甘,所以爺爺希望你能主動申請外放地方為官!” “爹,弘璧是翰林官,怎么能離開翰林院呢?”萬翼聽到萬安竟然是這般安排,當即便抗議地道。 萬安知道自己兒子欠缺政治智慧,臉上略帶嘲諷地道:“翰林官在以前確實很風光,但咱們的皇帝是一個務實的帝王,恐怕將來的閣臣都未必從詞臣中挑選了!” “爹,一朝天子一朝……!”萬翼有自己的判斷,當即便想將心里話說出來。 “閉嘴!”萬安的臉色驟變,而后又是咳嗽了起來。 不知是早已經咳干血了,還是此次咳嗽的力度不夠,在一陣急促的干咳聲過后,白色手帕并沒有血跡。 “爹,現在咱們已經關起門了,咱們得說自家話!”萬翼已經覺察到現在的弘治帝恐怕死于非命,便是堅持觀點地道。 萬安心知自己兒子是心直口快之人,顯得語重心長地告誡道:“我希望我走后,我萬家人忠于弘治皇帝,哪怕粉身碎骨亦要護著弘治皇帝!弘治損,萬家損!” 他自然知道弘治帝的改革觸犯到太多人的利益,他們萬家這樣下重注伴隨很大的風險。 只是經歷了這么多年的爭斗,他早已經將一家的榮辱看淡了,反倒是從弘治皇帝身上看到了華夏振興的希望。 現在他恐怕很難再支撐下去,所以希望自己的子孫都押寶在弘治帝身上,而不是為了一家富貴而錯過華夏振興的機會。 “爺爺,孫兒謹記!”萬弘璧感受到爺爺的意志,當即便鄭重地表態。 萬翼扭頭看到兒子這般表態,眼神顯得十分復雜。 他其實知道當今天子是最有智慧的皇帝,但擔心弘治的鋒芒過盛而早早夭折,故而不太愿意將所有的籌碼壓在弘治帝身上。 只是看到自己父親和兒子都這般表態,他亦是只能勉強同意了,只希望弘治帝真能掃除一切障礙。 萬安已經累了,示意兩人靠近一些,然后做了最后的一個安排,算是給弘治皇帝的最后一份禮。 大年二十九夜,一場大雪在夜幕中狂舞。 國債的事情已經被戶部叫停,明天便是新年的最后一天,所以國債的事情在弘治三年受阻已成定局。 這個結果,卻是屬于那幫權貴們的狂歡,屬于他們的一場勝利。 其實他們一些人亦是知曉皇帝的命門所在,那就是皇帝越是想要做事,那就越需要依仗他們的財富。 萬安勉強撐起老邁的身軀,抬頭看著窗外的飄雪,而后執筆寫下:“先帝興盛中道崩殂,今圣上承先帝之志,欲創華夏之盛。然老臣殘軀難事君,今有負陛下所托之事,每思難寐……” 書成,筆落,氣絕。 弘治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內閣首輔萬安病逝于官,享年七十二。 第三百四十一章 喬新有名,帝悲失臂 原本是大年三十,但萬府掛起了一道道白幔,堂中擺放著一口黑棺。 雖然有不少官員前來萬府吊唁,但更多的官員紛紛轉向了劉吉的府邸,還有巴結盛傳即將入閣的禮部尚書徐瓊。 終究是人走茶涼,特別今天還是大年三十,所以那些官員更沒有理由前來沾上晦氣影響自己的仕途。 “呵呵……老天總算是開眼了!” “我可說聽說了,萬安是死在女人的肚皮底下!” “管他是怎么死的,這個朝堂總算有一點指望了!” …… 在得知萬安過世的消息,那些所謂的清流人士并沒有傷心,反而紛紛彈冠相慶,仿佛是年上加年一般高興。 終究而言,只有能夠捍衛他們利益的相爺才是賢臣,一旦做出損害他們利益的人通通都是遺臭萬年的jian臣。 萬安任由皇帝整頓鹽政、清丈田畝、整頓金融和頻頻對外動刀兵等,早已經是罄竹難書,早就該下十八層地獄了。 今天的朝陽沒有升起,天空顯得陰沉沉的。 紫禁城,乾清宮。 這座巍峨的皇宮經過了大掃除,處處張燈結彩,宮女和太監都換上新衣服,正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新春佳節。 東暖閣的地暖已經運轉,這里的空氣飄著淡淡的檀香。 身穿龍袍的朱祐樘在用過早膳后,便是呆在這里的軟榻上,正翻閱來自兩京十三省和海外的官員賀表。 他其實喜歡過春節,自己可以拋開諸多事務,將所有的政務都暫時丟到一邊,好好享受一段難得的假期。 特別至今自己的子嗣還沒有動靜,亦需要在這一個能夠集中精心的假期,跟自己嬪妃努力造人,爭取將繼承人的問題敲定下來。 由于提前放假的緣故,所以自己愉悅的假期正式拉開序幕,昨晚的女人是藩金鈴,而今晚則是由皇后來伺寢了。 一個熱情似火,一個矜持如玉,卻是各有各的誘惑力。 朱祐樘的心情其實一直很好,只是樂極生悲是常見的現象,卻是突然間被潑了一桶冷水般。 “陛下,您沒事吧?”郭鏞看著朱祐樘突然間愣神,不由得擔憂地道。 站在旁邊的劉瑾的眼睛同樣擔憂,內閣首輔萬安過世的消息剛剛傳進來,結果這位帝王很罕見地愣在當場。 死了? 朱祐樘雖然知道萬安患了病,但知道此次僅僅只是風寒之癥,卻是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朝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自己最為倚重的臣子,由始至終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首輔,竟然在昨晚過世了,一切來得是這般突然。 萬安的名聲在歷史上不佳,哪怕在現在亦受世人的抨擊。 只是誰都沒有萬安作惡多端的實質證據,更多是一些文人的憑空猜測,從而虛構出一個應聲蟲的形象,更是冠予了紙糊閣老的名頭。 不管萬安還是劉吉,兩人都是通過正規的科舉考取的進士功名,在官場歷練幾十年之久,又怎么可能沒有處理政務的能力呢? 之所以萬安的聲名不佳,其實并不是他干了多少壞事,而是萬安幫著憲宗和自己侵害了他們的利益。 只是自己這個忠心耿耿的臣子,兢兢業業替自己處理政務的首輔,全力支持自己改革的實干派官員,突然就這般悄無聲息般離開了。 “姓何的,混賬東西!” 朱祐樘知道事情的始末,心里亦是暗罵道。 雖然萬安染病是其去世的重要原因,但何喬新在國債一事上的出爾反爾,對那位一心想要做事的老首輔產生了致命一擊。 “陛下,這是萬閣老臨終前給你的書信,還有這個盒子!”郭鏞看到朱祐樘的眼珠子動的時候,當即將萬家人送來的東西上呈道。 朱祐樘并沒有理會那個精致的盒子,而是翻開了萬安給自己的信。 從這字里行間,他清晰地感受到這位老首輔的忠誠,還有那一顆想要助自己開創盛世的心。但奈何,萬安終究敵不過那具老邁的軀體。 他原本是希望萬安能夠再做十年首輔,但這個愿望注定是落空了。 “陛下,請節哀!”劉瑾知道朱祐樘正為萬安的離世而傷心,便輕聲地勸道。 朱祐樘輕嘆一聲,卻是做出決定道:“劉瑾,你安排下去,朕要出宮前往萬府!” “陛下,今日是大年三十,您現在不宜過去吊唁,還請三思??!”郭鏞頓時一急,連忙跪下來進行勸阻道。 朱祐樘意識到自己今日前來確信不太合適,便輕輕地抬了抬手:“既然如此,那你代朕前來慰問吧!” “遵旨!”郭鏞這才暗松一口氣,連忙答應下來。 朱祐樘看到郭鏞匆匆離開的身影,不由得發出感慨地道:“劉瑾,你說朕這些年做事是不是太仁慈了?” “陛下是圣主明君,不管做什么決定都英明無比!”劉瑾咽了咽吐沫,違心地拍馬屁道。 眼前這位帝王從來都不是善男信女,登基之后僅僅蟄伏一小段時間,而后便通過“京營造反”亮起了屠刀。 從勛戚到重臣,再到武將,而后是整個京城的權貴,幾乎逐一被清洗了一遍。 雖然今年是消停了不少,但皇帝通過都察院不斷打擊貪官污吏,眼前這位帝王壓根跟仁慈扯不上關系。 只是他不明白皇帝為何還會說自己過于仁慈,要知道外面都已經冠予暴君的名頭了。 朱祐樘卻發現自己做得還不夠狠,顯得恨恨地道:“那你說,明知道國債是朕授意之事,因何有人還敢出爾反爾呢?” 雖然一切都悔之晚矣,但一些事情終究還得清查,特別萬安的死跟何喬新有著莫大的關系。 此次何喬新擺的何止是老邁的首輔萬安,擺的是一心想要振興的朝廷,更是擺了他這位帝王一道。 國債一事不盡心盡力則罷,竟然用認購一張國債來阻止國債順利發行,這種臣子才是一等一的jian臣。 不論是為了已經過世的萬安,還是維護朝廷的權威,何喬新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這個何喬新竟然敢出爾反爾戲耍當朝首輔,著實可惡至極!”劉瑾聽明白皇帝的意思,亦是恨恨地表態道。 雖然何喬新宣稱是懷疑萬安狐假虎威,但有腦子的人都明白皇帝和朝廷是想要通過國債發行,自然需要一個標桿的認購者出現。 只是誰知道,何喬新竟然玩了那么一手,直接讓發行國債的難度雪上加霜,更是氣死了當朝的首輔。 朱祐樘并不打算年后再處理這個事情,當即陰沉著臉進行吩咐:“即刻傳召王越進宮!” 時間已經將近中午,但北京城的天空仍舊陰沉沉的。 貧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即便已經是大年三十,小時雍坊各種訪客絡繹不絕,很多親戚亦紛紛前來相聚。 何府今日同樣十分的熱情,一幫來自江西的遠親踩著時點般,來到京城跟何喬新一家子共度新春。 何喬新此次頗有一鳴驚人的味道,今日的訪客比往日還要多。 在迎來送往中,他端著酒杯對著一位貴客表達不屑:“都說宰相肚子里能撐船,若真是因老夫氣得吐血,只能說這位相爺是德不配位!” 他知道萬安的口碑很差,而今盛傳是自己將萬安氣得吐血才身亡,雖然這應該不是事實,但對自己是百利而無一害。 古往今來,很多名留青史的賢臣其實不必做出什么重大貢獻,除掉朝廷的一位大jian臣亦是一段可書可泣的功績。 像大jian大惡的太監王振可謂是千夫所指,樊忠不過是御前一個小小護衛,因錘死王振而名留青史。而午門血案上,由帶頭打死馬順等三人的戶科給事中王竑是名利雙收,不僅后來官至戶部尚書,而且有“名德老成人”之美譽。 自己現在“氣死”萬安,此事必定會被大書特書,不僅會留名于青史,而且現在還得到了超高的聲望,仕途沒準還能更上一層樓。 今日更是迎來人生的高光時刻,京城的大儒紛紛登門,而今自己的好友加清流的領軍人之一的禮部左侍郎丘濬同樣特意登門。 “椒丘兄,而今你的聲望是如日中天,老夫亦得望你項背了!”丘濬特意登門前來,顯得笑呵呵地道。 他跟何喬新都是景泰五年的進士,雖然自己是進入翰林的天之驕子,但何喬新當年留京任禮部主事,更重要的是何喬新的父親是吏部尚書。 面對如此背景的同年,他自然不可能端著翰林官的架子,當年便已經跟何喬新結下了深厚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