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治大明 第107節
只是因為這個理由便處罰兩位閣老的話,自己這位皇帝確實顯得過于苛刻,且不利于自己接下來的施政。 在萬安和劉吉這種位置上,地方官員每次孝敬數百兩,這是時常會有的事情。畢竟冰儆、炭儆和別儆,這已經成為重臣游走在灰色地帶的斂財手段之一。 只是沒有想到萬安的求生欲這么強,竟然在退回贓款的同時,還安排細作在高家人身邊竊取賬本,卻是要將功補過。 萬安整個人顯得可憐巴巴的模樣,十分鄭重地點頭道:“老臣懇求陛下原宥,請給老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除了高恒所贈頗多外,還有誰的孝敬金額明顯不合理的?”朱祐樘其實并不打算懲治萬安,但還是板著臉詢問道。 萬安似乎是連想都沒有想,當即供出一個人道:“漕運總督周鼐!” “只要你能拿到行賄賬本,朕不僅恕你無罪,而且另有恩賞!”朱祐樘看到萬安確實是一心求生,便進行許諾地道。 在很多人的眼里,萬安這種人拿了這么多銀兩,簡直是罪無可恕。 只是這便是真正的人性,哪怕被公認為文官典范的三楊之一楊榮之家亦是惡瘤,而大明第一貪則是有賢相之稱的徐階,這天下貪官根本殺不過來。 換一個人在萬安的位置上,同樣還是會繼續拿這么灰色的孝敬銀。從古至今,每個當政者上臺都說要吏治,結果這個官場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肅清過。 之所以在原本歷史中的弘治朝看起來貪官比較少,不過是弘治朝已經被文官集團所掌握,焉有自己查自己之理? 萬安聽到朱祐樘的表態,當即便恭恭敬敬地道:“老臣叩謝陛下隆恩!” 二月中旬的京城,春光燦爛。 朱祐樘在結束下半場的議事后,便是忙里偷閑漫步來到金鰲玉蝀橋上,正在橋中央欣賞這一處湖光山色。 春風輕拂而過,湖面顯得波光粼粼,藍天和白云正倒影在湖面上,不遠處的瓊華島呈現生機勃勃。 太液池是北海、中海和南海的統稱,這片水域由北到南,占據著西苑大半面積。 在整個北京城中,除了這一片水域,僅有城北有著四海之一的后海。而今哪怕朝廷重臣在城南都看不到一眼湖面,而自己在家里便能欣賞這片湖光山色。 只是作為帝王,不論是軟香的美人兒,還是眼前這如畫的風景,都不能真的沉淪其中,而是要時刻謹記著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棉花是他弘治元年種下的種子,但想要開花結果,卻是少不得悉心照料,甚至還得親手斬刀斬殺想要阻止棉花生長的害蟲。 其實跟很多的穿越者不同,他所信奉的是發展,而不是一昧的掠奪。 組建一支強大的軍隊從各國皇室或部落酋長手里搶奪金銀,這樣做固然來錢很快,但卻不利于長遠的發展。 最重要的是,華夏單純掠奪金銀回國并沒有什么用處,大量白銀涌入只會成為地方階層擠占百姓的生產資料的籌碼。 朱祐樘知道想要的是真正強國,只有效仿英國發展紡織業,從而成為紡織品的最大出口國,這種才能從世界各地獲得源源不斷的養料來滋養華夏。 當然,想要做到這一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甚至還需要燧發槍的支持,而棉花擴產自然只是第一步。 “陛下,這是剛剛文報房出爐的邸報,還請您過目!”劉瑾匆匆走過來,將一張像是報紙的東西呈上道。 原本邸報是由通政司負責,但現在情況已經有所變化,這種輿論的大殺器不再屬于文官集團,而是收歸新設的文報刊。 朱祐樘看到上面刊登自己在耕藉禮增加棉花和向全國征集改良紡紗機巧匠的報道,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春耕在即,武勛有謀 隨著三月越來越近,留給朝廷推廣種植棉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棉花并不是所有地區地適合種植,按后世的產棉區分布,分別是新疆地區、黃河流域棉區和長江流域棉區。 京城處于黃河流域棉區,而京畿地帶便可以鼓勵種棉花,致使朱祐樘決定從武勛集團入手。 武勛集團自開國以來,雖然他們的軍事才能是一代不如一代,但他們對家業卻看得特別重,早已演變成為一個個大地主。 這幫武勛天生就像是高高在上一般,即便軍事才能再如何不濟,但一旦能夠進入軍政系統,必定會直接被授予高位,而且還能直接參與國家重大的軍情決策中。 像去年小王子送來的即位賀表,以“大元大可汗”自居,英國公張懋當時主動提出的意見是不用在意,只要他們的使臣不是十分無禮,朝廷還是按舊例進行賞賜。 這便是大明王朝的一種奇特現象,從來沒有帶兵打過仗的武勛僅僅依賴血統,結果掌控幾萬乃至幾十萬的軍隊,卻是連“內戰內行”的標準都遠遠達不到。 不過在兼并土地這一塊,他們卻是不輸于人。 他們世世代代拿著朝廷規定的俸祿,雖然這些俸祿現在看起來并不算多離譜,但在明朝前期無疑是最有錢的一批人。 跟國人傳統觀念一樣,他們有了積攢都喜歡大肆購買田產,所以很多武勛之家都坐擁大量的田產。 像定國公徐永寧名下是五百頃,成國公府國公朱儀名下是一千頃,而且這里大多數都是肥田。 經太監的提前通知,就在今天巳時正刻,一眾勛貴入宮面圣。 由于武勛集團存在一些特殊的情況,像定國公徐永寧已經瘋掉,成國公朱儀在南京出任南京守備,而今英國公張懋被勒令在家閑坐等。 弘治特恩各個爵府的世子或話事人入宮,跟隨小太監由西苑門進來,來到旁邊這一座新修的養心殿。 在朝陽的照耀下,新修的養心殿顯得金燦燦的。 撫寧侯朱永等勛貴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座新殿,看著這座仿佛置身湖光山色畫卷中的養心殿,亦是心生羨慕和嫉妒。 劉瑾親自將人由養心門引進來,只是沒有將他們帶到養心正殿,而是領向了坐落在東面的御書房。 御書房的前廳顯得十分寬闊,按朱祐樘的設計意圖,里面區域修建閣層,上面的閣層才是重要的藏書之所。 “臣等躬請圣安!”撫寧侯朱永等勛貴看到閣樓上的朱祐樘,當即恭恭敬敬地跪禮道。 朱祐樘正在閣樓上挑選書籍,卻是并不打算主動出面。 上次刺駕一事至今都沒有新的進展,不過從種種的跡象來看,最大的嫌疑人仍舊是這幫武勛集團。 郭鏞站在下面的龍椅邊上,代為回應道:“臣躬安!” “陛下,這一本兵書是否合適呢?”覃從貴亦是來到這里幫忙找書,卻是將一本古籍恭敬地呈上道。 朱祐樘看到是有關練兵的書籍,便認真地翻閱起來。 現在想要強軍,不僅需要軍備和糧草,而且需要科學的練兵方法,亦需要通過京衛武學培養出更多的軍事人才。 只是現在的兵書多是孫子兵法的擴展或注解,而很多兵書都是在特定天時和地利下的紙上談兵,卻是給他一種好高騖遠的感覺。 不論這些兵書吹得如何天花亂墜,但想要用步兵便能以少勝多,僅僅是一個計謀便能將人家全殲,這事算算都不可信。 朱祐樘并不是一個喜歡幻想的人,在看到這種有關練武的書籍正系統地寫著練體魄、練膽魄、練營陣,頓時有一種找對了書的感覺。 郭鏞面對著數十位前來的武勛和幾位重要級外戚,便傳達圣意地道:“這是戶部剛剛送上來的五年振興棉業計劃書,雜家已經讓文書房分抄,請諸位爵爺和世子參詳!” 撫寧侯朱永和成國公世子朱輔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接過由太監送來的計劃書,亦有人趁機觀察站在閣樓上面翻書的朱祐樘。 年僅十八歲的朱祐樘,而今沒有誰敢再將他當少年人看待,已經成長為一個令他們感到畏懼的帝王。 眾人是人手一份,只是看著計劃書上面的內容,很多人壓根是理解不了,甚至有幾個草包武勛連字都認不全。 他們或許可以看得懂兵書,亦能談一談圣人的治國之道,但唯有這經濟之學完全是沒有頭緒,甚至都不明白這五年計劃是要做甚? 郭鏞一直站在他們的面前,由于所在的位置較高的緣故,卻是居高臨下能將他們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正在細看,有人明明已經拿反,但很多人壓根瞟幾眼便敷衍了事。 武勛沒有像文臣那般注意規矩,幾個武勛直感到這一份計劃書沒勁,卻是在這里大聲地議論了起來了。 朱祐樘正看著練兵之書,只是看到方法還是過于籠統,還不如由自己寫上一本更實用,結果聽到下面的聲音慢慢變大,臉色不由得微微一沉。 咳! 郭鏞始終記得上面站著天子,原本還想遲點再開口,但看到這幫武勛沒規矩的模樣,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一聲。 “郭公公,陛下將我們叫到這里是何意,你直說便是!”朱永自持自己立下軍功,便直接進行詢問道。 眾武勛都是親密的姻親關系,看到朱永率先表態便迅速組建聯盟,紛紛望向了郭鏞還有上面的朱祐樘。 郭鏞看到這幫勛戚不愿意細看,便簡單地歸納道:“陛下決定要大力發展大明的棉業,工部接下來會改造紡紗機和織布機的生產效率,戶部亦會鼓勵民間建織坊、染坊,屆時必定會迎來棉業的黃金發展期。此次將你們一起叫過來,便是要邀請各個爵府參與其中。今春耕在即,請各個爵府多種棉花,讓京畿之地的棉花在今夏能增產,而后各個爵府亦可以自行建織坊、染坊,響應朝廷發展棉業之大計!” “這不是瞎胡……” “咳咳……” “原來是這樣,但……祖制勛爵不許經商??!” 撫永侯朱永差點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所幸旁邊的泰寧侯陳桓及時提醒,而成國公世子朱輔直指核心地道。 雖然朝廷限制勛貴和官員經商早已經是一紙空文,但終究一直是著明文規定。 現在朱輔不愿意搭理朱祐樘的號召,這原本淪為一紙空文的東西,卻是給這位世子拿來堵塞天子的武器。 “祖制勛爵不許經商?” 朱祐樘雖然正在翻著書,但耳朵自然能聽到下面的反應。 其實他對這幫武勛亦沒有什么惡意,終究是大明冊封的勛爵,朝廷按理是應該恩養。只是讓“文不及文官、武不及武將”的勛貴來統兵,這跟自己強軍理念嚴重不符。 若說朱永的乖張還有幾分軍功的底氣,這個成國公世子其實就是自作聰明,竟然搬出祖制來跟自己叫板。 若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這成國公一脈最后不僅打開城門迎接李自成,還向李自成上表勸進,簡直就是華夏之恥。 劉瑾和覃從貴都聽到下面的武勛的不敬,不由得默默地扭頭望向這些勛貴,而覃從貴的眼睛向朱輔投去狠厲之色。 “對,小公爺說得對,我們不能違反祖制??!” “這種幾畝棉花還行,但建織坊和染坊就不妥了!” “若陛下執意如此,那就要宣告天下,我們才好遵循!” …… 英國公張懋沒有來,但年輕氣盛的張侖來了,且他對朱祐樘亦是心生怨念,當即紛紛聲援成國公世子朱輔道。 雖然武勛集團對朱祐樘心存畏懼,但亦已經是心生不滿。 京營一直都是他們武勛集團的自留地,一直都是他們瓜分這一塊香甜的蛋糕,但現在他們幾乎全都被革了職。 他們的收入不僅大大地減少,而且在京營中的影響力明顯下降。 原本他們還能依靠代代相承的影響力掌握京營的很多高級將領,在京營始終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所以上次才能鼓動各營鬧餉。 只是刺駕事件發生后,十二營再度迎來了一場大清洗,他們早前提拔的將領要么被降職,要么則已經叛變。 特別在皇帝推出競爭機制后,十二營不再是他們所熟悉比拼后臺的軍隊,而是敢于爭勇斗狠,那些一直被他們打擊的刺頭反而紛紛上位。 如此的十二軍營別說對他們唯命是從,哪怕他們現在靠近,迎接自己的是一雙雙冷漠的目光,而今都已經效命于太監和眼前這位天子。 現在朱祐樘想要借助他們的財力發展棉業,不說他們壓根不會嘗試這種不穩妥的買賣,心里亦是抵觸這位皇帝的一切做法。 正是如此,他們最愿意看到的是這位帝王撞得頭破血流,直到最后發現將京營交給他們武勛才是明智之舉。 朱祐樘感受到這幫武勛的那份敵意,注意到覃從貴的目光不善,便是意有所指地道:“你將他們今日的話都記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