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尼·維塞克站在訓練場入口，雙手背在身后，冷眼掃視著步履遲緩的學員們，聲音沉穩而不耐煩：

    “你們還打算拖到什么時候？在戰場上，這種速度早就被砍成幾段了?！?/br>
    他一邊說，一邊邁步走過隊伍，皮靴踏在壓實的沙地上，揚起一陣細塵。

    “以為自己是高貴的貴族？在這里，你們可是個戰士！”

    他的目光逐一掃過那些昂貴的馬術靴和被細心打理的衣袖，其中的諷刺意味不言而喻。

    梅莉婭聽得心里發憷，米娜也是毫不猶豫地拉著她加快腳步，生怕自己成為布拉尼下一個訓斥的目標。

    等到正式進入訓練場，米娜的第一反應是震驚。

    “……這地方，比整個康坦小鎮還要大?！彼p聲說道，眼里滿是不可思議。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這座完全按照戰爭堡壘標準修建的軍事訓練場——

    高聳的防御工事、固定弩炮臺、環繞著訓練區的戰壕，以及中央那片寬闊的戰術演練場。

    畢竟這里不僅僅是貴族們學習社交禮儀和藝術的場所，同時也是培養王國未來統治者的軍校。

    ——戰爭是貴族的必修課。

    在艾斯特里昂王國，盡管大部分前線士兵與軍官仍以男性為主，但近年來，女性在軍事體系中的地位也在逐漸提升。

    尤其是戰亂時期，一些封地的貴族夫人或小姐不得不臨危受命，管理軍隊或組織防御，這使得王國高層不得不重新審視貴族女性在戰時的作用。

    過去，軍事基礎與戰術分析課程僅是男性貴族的必修課，女性則可以選擇性旁聽。

    但近幾年，這門課程已經成為所有貴族學員的必修課，無論男女，最終考核時都必須從多個項目中選出叁項進行測試，否則將被視為不合格。

    梅莉婭對這種課程毫無興趣，但她也知道，這門課根本逃不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等到考核時，挑幾個最簡單的項目選。

    “希望能選‘戰術指揮’，讓我坐在椅子上動動嘴就行?！彼底韵氲?。

    相反，米娜則顯得異常興奮，眼睛里帶著躍躍欲試的光芒，像是終于找到了真正的戰場。

    梅莉婭真的很佩服她這一點。

    等所有人集合完畢后，布拉尼·維塞克站在隊伍最前方，背著手，目光掃視著這些未來的貴族軍官們。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一段不短的自我介紹。

    ——準確來說，更像是一場戰場回憶錄。

    布拉尼從自己年輕時如何在北境駐軍，如何與游牧部族作戰開始講起，講到他如何參與過王國的邊境防御部署，又講到他在軍旅生涯中總結出的戰術理論。

    但真正讓所有學生驚訝的，是當他講到自己曾經與阿爾諾·瓦爾希斯·蒙特朗一起作戰的經歷——

    “當年，在北境瓦爾雷斯堡，我們面對的是游牧部族塔爾薩汗的主力軍——”

    “……駐軍不足，敵軍的數量是我們的叁倍以上?！?/br>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瓦爾雷斯堡會陷落，畢竟塔爾薩汗的重騎兵已經逼近城墻，我們的補給幾乎耗盡，而援軍至少要叁天后才能趕到?！?/br>
    “可就在那個時候——”

    他頓了一下，目光在學生間掃過，然后緩緩道：

    “阿爾諾·瓦爾希斯·蒙特朗臨時統帥制定了一個戰術?！?/br>
    整個訓練場瞬間安靜下來，學生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連原本有些無聊的梅莉婭也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

    瓦爾雷斯堡戰役——這是王國軍史上赫赫有名的防御戰之一。

    所有人都聽說過這場戰役，但真正了解其中細節的人并不多。

    布拉尼繼續說道：

    “阿爾諾當時只有十六歲，但他制定的防御方案精準無比——他判斷敵軍的進攻時機，故意示弱，引誘塔爾薩汗騎兵深入，然后利用地形設置陷阱，以少量步兵截斷他們的后路，使他們的騎兵陣型陷入混亂?！?/br>
    “與此同時，他指揮堡內的弓箭手和投石機，在塔爾薩汗后撤時集中火力，讓他們的戰損急劇上升?！?/br>
    “我們原本堅持不到第二天，可硬生生拖住了敵軍叁天，撐到援軍抵達！”

    “最終，我們不僅守住了瓦爾雷斯堡，還讓塔爾薩汗折損了叁千精銳戰士——這場戰役之后，他們的騎兵再也不敢隨意進犯北境?！?/br>
    ——阿爾諾·瓦爾西斯·蒙特朗在十六歲時就做到了這一切？

    他們的目光里不禁帶上了幾分敬畏與震撼。

    而布拉尼顯然很享受這種被崇拜的目光，他挺直了背，眼神越發帶著幾分驕傲，講得越來越起勁，甚至開始復盤整個戰術布局，仿佛要在這節課上把整個戰役給學生們重新推演一遍。

    就在他講得正激動的時候，一道沉穩的聲音從隊伍旁邊傳來——

    “維塞克先生，還沒有開始上課嗎？”

    訓練場瞬間陷入寂靜。

    布拉尼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下意識地回頭，只見阿爾諾站在隊伍后方，雙手抱臂，神色淡然，深藍色的軍校制服襯得他氣質沉穩而冷靜，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

    學生們紛紛轉頭，看向這位讓他們剛剛聽到的傳奇人物。

    布拉尼似乎沒料到阿爾諾會親自到場，他迅速調整神態，站直身子，聲音洪亮地行禮：

    “蒙特朗統帥，您辛苦了！”

    這讓不少學生愣了一下。

    哪怕布拉尼已經退役，按理說沒必要如此正式地向阿爾諾行禮，但他的態度表明——

    即便不在軍隊體系里，阿爾諾的地位也足以讓人自覺遵循軍階等級。

    阿爾諾只是微微點頭，語氣平靜地道：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該開始訓練了?！?/br>
    布拉尼立刻調整狀態，沉聲道：

    “所有人，列隊！正式開始軍事實訓！”

    第一節軍事實訓課，終于開始了。

    阿爾諾本不該在這里。

    他的職責本不在這里，而是在北境的戰場。

    按理說，這個時間，他本該駐扎在瓦爾雷斯堡，處理黑鷹騎士團的軍務，而不是滯留在學院。然而，這段時間，他極少見地留在了這里，名義上是軍務交接與貴族事務，但實際上，他是在觀察某些人，更確切地說，是在盯著西蒙·杜弗雷斯。

    所以他留在了學院，密切關注西蒙的動向。

    但今天，他在前往馬術場的路上，意外看到了軍事實訓場的方向——以及站在人群中的梅莉婭。

    阿爾諾的步伐微頓了一瞬。

    然后，他改變了原本的路線，走進了訓練場。

    布拉尼·維塞克正在講述瓦爾雷斯堡的戰役，語氣高昂，甚至有些過分投入，學生們的表情從驚訝到崇敬，顯然已經完全沉浸在他的講述中。

    阿爾諾踏入訓練場時，沒有刻意出聲，但布拉尼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即使阿爾諾此刻只是學院的學生，但他本就是北境的黑鷹騎士團代理統領，而布拉尼曾是黑鷹騎士團的軍團長，軍隊的等級制度依舊刻在他的骨子里。

    當他注意到阿爾諾的身影時，原本還講得起勁的聲音瞬間停頓了一下，下一秒，他立刻調整了語氣，恢復到軍人該有的冷肅。

    阿爾諾站在隊伍外，沒有繞彎子，直接說道：

    “維塞克先生，還沒有開始上課嗎？”

    聲音沉穩，帶著無形的壓迫力。

    布拉尼立刻調整狀態，收起剛才滔滔不絕的戰術講解，迅速進入正式的教學模式，向所有學生發號施令，開始今天的軍事實訓。

    阿爾諾站在原地，目光在梅莉婭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顯然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仍然擺著一副對課程毫無興趣的模樣，甚至時不時地側頭，與米娜小聲交談，神情懶散而敷衍，仿佛這場軍事實訓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消遣。

    阿爾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什么問題。

    ——只是下意識地看過去，僅此而已。

    她站在人群里，像是一只誤闖軍營的小貓，對于眼前的一切既抗拒又無可奈何，偶爾低聲抱怨幾句，時不時皺眉，對戰術講解的部分充耳不聞，顯然對這堂課毫無興趣。

    她的神情，連一點學習的意愿都沒有。

    但她一直是這樣。

    不愿吃苦，卻又倔強得不會承認自己不如人，總是高傲地抬著下巴，仿佛整個世界都該順著她的意愿運轉，哪怕最后被現實絆倒，也會故作冷靜地拍掉塵土，揚起下巴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阿爾諾的視線沉靜而克制，并沒有刻意停留太久，只是稍作停頓，隨即便準備轉身離開。

    可就在這一刻——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道視線。

    并非訓練場上學員們的目光，而是一股帶著壓迫感的冷意，像是一柄隱匿在黑暗中的鋒刃，雖然沒有直接刺來，但那股隱晦的侵略性已經昭然若揭。

    阿爾諾神色不變，動作依舊沉穩從容，仿佛未曾察覺任何異常，但他的目光卻迅速捕捉到了視線的來源。

    訓練場外圍，圍欄旁，一道身影懶洋洋地倚在那里。

    雷繆爾·艾爾維特·卡斯蒂利亞。

    他正笑盈盈地看著阿爾諾，翠綠色的眼眸里倒映著訓練場的光影，一如既往地帶著隨性而游刃有余的從容，可那雙眼睛的深處，卻藏著銳利的占有與不加掩飾的警告，像是觀察著獵物的猛獸，并不急于發起攻擊，卻已經在領地邊界劃下了一道無聲的界限。

    他沒有開口，甚至連站姿都顯得懶散，可那份隨意卻透著某種隱秘的壓制，仿佛在說——

    ——別靠得太近。

    阿爾諾心中了然，神色依舊冷淡如常，沒有露出絲毫波動。

    他沒有回避雷繆爾的目光，甚至連眉眼都沒有微微皺起，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后便毫不猶豫地移開了視線，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徑直邁步離開訓練場。

    雷繆爾目送著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了一點。

    ——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但這位蒙特朗公爵世子，倒是比他想象的更能忍耐。

    阿爾諾踏出訓練場的瞬間，心里已經將這場無聲的較量拋諸腦后。

    雷繆爾·  艾爾維特·卡斯蒂利亞，他沒有資格與自己爭搶。

    梅莉婭不會成為皇后，也不可能成為皇后。

    無數的阻力會讓這位王子殿下明白這個道理——王室的婚姻從來不是單憑一時的執念能決定的，王國的政治格局、貴族勢力的平衡，甚至教會的干預，都足以讓雷繆爾的任何私心都變成一場毫無意義的妄想。

    而他阿爾諾·瓦爾希斯·蒙特朗，現在要做的，不是在這里浪費時間，而是鞏固自己的地位，掌握更大的權力。

    他邁步離開，步伐沉穩有力，直奔馬術場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