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季辭沒有接話,他收回伸出去的手,轉身與她并肩而行。 與來時相比,他們之間的氛圍,有了微妙的改變。 程音覺察出冷場,要在往常,她大概會說兩句場面話,像一個真正稱職的下屬,靠譜的社畜。 但此時,她并不想與他多說半句。 她的腦子里一時熱鬧,擠滿了往事,一時又空寂,白茫茫一片。 情緒也是木然的,說不上是失落失望,還是如釋重負。 總之,她的某個執念,在時隔多年之后,總算找到了一個相對清晰的答案。 程音一邊埋頭前行,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心事,手指無意識地撥動著手電開關。 光圈時而收束,時而蔓延,不同幅度照亮道路兩旁的灌木叢——這個拼單團購來的大路貨,功能還挺齊全。 鹿雪如果在場,一定會驕傲宣布,這是她精心挑選的尖貨,高照度,長續航,還帶防狼模式。 當然,如果她在場,一定也會阻止程音,千萬不要隨手按下開關鍵旁邊那個紅色的按鈕。 否則就會像現在這樣,將靜謐的校園直接掀翻。 高分貝的ai女聲突然炸開,瞬間響徹整個園區,將路邊的灌木叢都震得簌簌亂抖。 “救命啊——有色狼——救命啊——有色狼——救命啊——有——色——狼——” 短短數秒,天地為之變色。 聲波像驅趕羊群的鞭子,掃過原本悄寂無人的灌木叢,枝葉之間此起彼伏地躥出幾條人影,白花花的一團,邊跑還邊整理衣裳。 其中一人慌不擇路,直奔到程音面前,正對了手電的直射。 小哥一身赤條條無牽掛,表情空白像是忘記帶五官出門,被光一照更是失去了行動能力,如同東北高速路上被遠光燈閃懵了的傻狍子。 程音在這超絕意外中,也站成了一只傻狍子。 老天誰能想到,這高校隔壁的破園子,竟還是個幽會勝地! 這場突如其來的混亂,終結于季辭一貫冷靜的cao作。 他一手捂住程音的雙眼,一手握住她拿電筒的手,關掉了警報與照明。 強烈的聲光攻擊當場停止,倒霉的鴛鴦們四散逃離,校園再次恢復了寧靜。 程音卻保持僵直,完全不能動彈。 她被季辭從背后抱在了懷中。 眼睛看不見了,視線被他的手掌完全遮擋,肩背卻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胸膛和心跳,溫熱,有力,讓人很想放心倚靠。 這個姿勢,這個懷抱。 二十七歲的她想要說服自己,停,別想,別回憶。 十七歲的她卻在心里尖聲驚叫,救命!誰來救救她……救命…… 第24章 小屋 記憶的閘口, 會以各種各樣的形態存在,一首歌,一句話, 一種天氣, 萬物皆有可能。 對于程音而言,則是一個背后抱。 眼睛被遮蓋, 其他感官的覺知便被無盡放大,她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像太陽曬過的江邊的風,夾著清淡的消毒水味。 她在他懷中,整個人都被穩妥地保護了起來,同周圍的一切全然隔離。 然而回憶無孔不入, 被她用心掩蓋的那部分回憶,突然打開了閘門,洪水般傾瀉而出。 她又回到了十七歲那年的夏天。 林建華的秘密很快被傳得人盡皆知,傳播者和給她寄出匿名信的,大概是同一個人。 同學的背后議論已經算不得什么, 麻煩的是,會有人直接鬧到她眼前。 林霏霏,她同父異母的meimei,就讀于隔壁的一所職業高中。那所學校管得不嚴, 學生翹課是常態,林霏霏三天兩頭跑來尋她的麻煩。 放學被堵在校門口那是家常便飯,那個同父異母的女孩, 完全繼承了林建文的血脈, 希臘人稱為膽汁質的那種脾性——暴躁易怒,精力旺盛, 以捉弄戲耍程音為樂。 而程音繼承的,大概只有“林”這個姓,一個身嬌體弱的林meimei,體力上根本不是林霏霏的對手。 霸凌發生于校園之外,在沒有產生任何實質傷害之前,屬于法律、學校、家庭都無法覆蓋的盲區。 那段時間程敏華在和林建文鬧離婚,程音不想因為這種事去讓她媽煩心,便像巴黎人容忍跳蚤一樣,隨便林霏霏胡亂蹦跶。 一味縱容的結果,就是沖突逐步升級。 程音那天心情很差,面對對方的挑釁,把話回得格外難聽——林霏霏打聽到當天是程音生日,炫耀說林建文晚上要帶她去騎馬,根本不記得她生日這回事。 程音忍不住反唇相譏:私生子終于能見光了?你知道私生子英文怎么說嗎?哦你英語從來不及格,我教你啊,bastard,you bastard。 林霏霏文化課再不好,這個詞還是聽得懂,何況程音那張臉,看起來要多討厭有多討厭。 明明同一個爸生的,五官也長得差不多,偏偏程音抽到了基因彩票,哪怕嘲諷人,明媚臉龐都光彩照人。 新仇舊恨齊齊涌來,林霏霏終于惱羞成怒,對程音動了手。 也怪程音那天疏忽,一不注意被人堵在了死胡同,四下無人,正適合發揮人性的惡。林霏霏仗著體能和身高優勢,將她蒙頭蒙腦一頓抽,最后還反鎖進了學校的廁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