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于喬坐在板凳上,身體微微傾斜,臉上糊滿了血道子,懷里仍舊抱著那卷手紙——手紙只剩下不足1/3。 坐診大夫很年輕,剛剛給一個被鞭炮炸傷的小孩包扎完傷口,他本以為當晚的班不會再有患者,沒想到來了一個,而且,情況不容樂觀。 醫生站到于喬身邊,查看出血情況,邊向患者家屬詢問。 陳一天三言兩語,把病情說明白,醫生沒什么表情:“先止血吧?!?/br> 止血是醫生親自cao作,有一個護士配合——就是剛剛刷完飯盒的那個護士。 于喬鼻子里還胡亂塞的手紙,醫生先把手紙緩慢地抽出來。 手紙浸滿了血,已經軟爛,絲絲絮絮的,和著血餅子,有點難清理。 一個鼻孔清理完,換另一個鼻孔,鑷子已經伸到鼻子下面,醫生想了想,又收回手。 他、護士和陳一天都看見,剛剛清理完的鼻孔,已經有新鮮的血流出來。 護士拿出來一大卷紗布,飽蘸棕黃色藥液,順在方型托盤里,端到于喬面前,醫生用鑷子夾住紗布一頭,緩緩往于喬鼻孔里塞。 中途護士出去,又拿了一卷紗布出來。 陳一天目光始終在于喬臉上,他從來不知道,人的鼻孔,可以容納這么多紗布。 塞到后來,于喬的頭忍不住后仰,醫生每用一次力,于喬的眼睛就緊緊閉上,紗布一直塞到兩眼中間,于喬的鼻子膨脹了一倍,連內眼角處的皮膚都被撐得發亮。 另一個鼻孔,也是同樣的cao作。 從陳一天于喬進來,到塞紗布止血結束,醫生和護士都從漫不經心到如臨大敵。 動作結束,年輕的大夫轉身,暗暗松了一口氣。 于喬的血蹭到了護士的白大褂上。她轉身去洗手,又把干凈的紗布沾濕,給于喬擦了擦臉上干涸的血印。 血印很難擦,護士動作很輕。因為于喬的鼻子被紗布撐著,油光綻亮,一定很疼。 于喬這樣坐著其實很累,剛才醫生在她面前使勁,她如果不用后背和頸椎和力氣支撐,就會被推到后仰,所以她忍著鼻孔被漲滿的疼,一直奮力撐著。 陳一天看護士幫她擦臉,狀若無意地站到于喬身后,手身體側面支撐著于喬的頭。 于喬輕輕地靠上去,才騰出目光來,看到護士衣服上的自己的鼻血。 她忍不住提醒:“把你衣服蹭臟了?!币驗楹荛L時間沒有說話,又不停地做吞咽動作,再加上鼻子被塞滿了紗布,于喬這句話,特別的沙啞和沉悶,說完把自己嚇了一跳。 護士已經擦完,彎下腰來,和于喬對視:“我知道了,沒事……擦干凈一看,還是挺漂亮的一個小妞兒?!?/br> ※※※※※※※ 一番折騰下來,于喬很疲倦,陳一天也很疲倦。 護士用輪椅推著于喬去打止血針,醫生和陳一天沒閑著。 年輕醫生手速快,邊在紙上刷刷寫了兩行字,邊跟陳一天說:“你說你們曾經在這住過院是嗎?” 陳一天點頭。 醫生說:“她這樣,我們不敢留。你得帶她走?!?/br> 陳一天剛要放松的神經,立刻又繃緊。 “那我帶她去哪???” 醫生把寫手的紙捏在手里,想了想問:“你們上次轉院去的哪家醫院?” 陳一天報出了醫院名字,幾乎貫穿整個城市,直線距離30公里。 大年二十九,零下20度,黑燈瞎火,一個少年帶著一個病重的孩子,輾轉30公里,去求醫,確實不現實,也不人道。 醫生把寫好了字的紙遞給陳一天,正色道:“那也得走?!比缓髶Q了個立場,用熟人語氣說:“現在過年,全放假了,你讓她留在醫院跟在家里也沒啥分別。血暫時算是止住了,但能止住多久,我也不好說……” 陳一天出于本能,接住遞過來的紙條。上面用紅字印著醫院的名字,寫了兩行字,陳一天心慌意亂,一個字也認不出來,醫師簽字一欄也簽好了。應該是個轉院的單據。 陳一天捏著那張紙,走出診室,轉瞬又折返回來,氣息不足,表情悲凄:“我寧可死在醫院,也不能讓她死在家里?!?/br> 他的外套敞著懷,上面也沾了斑斑點點的血跡。男孩個子很高,但沒什么rou,弱柳扶風一般少年身材,額上暴出青筋,臉上初次顯露復雜神色,迷茫、堅定、無助、狐疑……種種況味,集于一身。 陳一天告訴于喬,他們要換家醫院。 于喬也沒追問,頂著腫脹的高鼻梁,木然站起來,作勢往外走,樣子很困倦,像是下一刻就要睡著。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相繼消失在棉門簾后面,急診室的大廳重又歸于平靜。 一出大門,陳一天就抱起于喬。 萬家燈火,璀璨流光,舊歲新啟,一派欣欣氣象。 “哥,我自己走吧?!庇趩痰穆曇艉芪⑷?。 陳一天:“你得走到明年去!” 走出東西向的小路,拐上黃河北大街。 路燈火力全開,照著空曠的大馬路。陳一天又開始喘,腳下的嘎吱聲有規律地響起來,他在跑,每邁一步,都屏一下氣,腰有一種酸脹,速度沒比走路快多少。 沿黃河北大街往南,過一個高架橋,就是黃河大街,一字之差,說明離市中心更近一些。那里有一家醫院,規模更大,名氣也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