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喂食(父女、luanlun)
“陛下?!鄙荷蛳聛?,急得滿面通紅。 “下跪也救不了你,”喬佛里站在人群中央,正給一把華麗的十字弩上弦,“你的父親和jiejie又有了新的叛國罪行,我要懲罰你?!?/br> “陛下,我跟我那叛徒父親和叛徒jiejie一點關系都沒有。您是知道的,求求您,請——”珊莎的腸子絞成一團,不知道自己怎么陷入了這么個孤立無援的境地。不到一個月前,她還是紅堡里人人艷羨的首相嫡女?,F在她跪在王座廳的地板上,卻沒有一個人向她伸出援手,人們要不是裝作沒看見,要不就是拿厭惡的眼神看著她。 “藍賽爾爵士,”國王道,“告訴她,她那叛徒父親和jiejie做了什么好事?!?/br> 珊莎一直認為藍賽爾·蘭尼斯特長相清秀,談吐文雅,但他的眼神里也沒有絲毫對她的同情和善意?!皢谭鹄飮鹾眯慕o予叛徒艾德·史塔克機會,讓他當著眾神和凡人的面承認罪行以得到救贖,而你父親卻在攝政太后面前撒謊,假意認罪,臨到向眾神和公眾懺悔的時候,他又讓自己邪惡的私生女,你的女巫jiejie阿波羅妮婭·雪諾為他參加比武審判,使用卑鄙的巫術,而非光明的比武對決打敗了詹姆·蘭尼斯特爵士?!?/br> 國王舉起十字弩,對準了她?!澳銢]話說了吧?” 恐懼如冰冷的手,攥住了珊莎的喉嚨。 “你們史塔克家的人就跟你們養的野獸一樣殘忍,烏鴉啊,狼呀!我殺了你jiejie的狼,現在看來我當時還是太心慈手軟,巴利斯坦爵士,把那頭野獸帶上來!” 珊莎明白了國王的意思,她驚惶地站起來,“你不是指淑女,是不是?” 她在他臉上看到了答案。 蒼白的迷霧于松木間彌漫,阿波羅妮婭勒馬,視線艱難地穿過灌木叢,一棟客棧在朦朧的風雨中顯現,主建筑坐落在岸邊,由灰石砌成,上層用了石灰粉刷的木材,頂棚則鋪上石板,它帶有馬廄,還有座爬滿藤蔓的涼亭,窗戶透出暖黃色的亮光。 阿波羅妮婭轉臉望向西邊的天空,穿過云層的光線越來越少,很快就又要入夜了。 逃出君臨后,他們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向北跑,只在越過黑水河的分支——從平坦的低地和起伏和緩的丘陵,進入樹木稠密且地形復雜的森林后——停下來簡單處理過傷口,查看父親的腿傷時,嚴重情況把她給嚇壞了——揭掉石膏,一陣甜膩的腐臭撲面而來,可以明顯看到右腿的腫脹變色,不管她撕發黑紗布的動作多么小心,都會扯到腿部的爛rou引起他的痛苦。 買或者偷,她慶幸自己提前準備了一些可能用到的藥,金盞花膏、柳樹皮、罌粟花奶,還制作了兩個簡易的夾板石膏。但到頭來,面對這樣嚴重的創傷,她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做。 阿波羅妮婭很想哭,還是父親反過來安慰她,教她用火給短刀消毒,挖掉腐瘡,清理膿血,再用沸酒給傷口消毒,敷金盞花膏,包扎,固定夾板。做完這一切,阿波羅妮婭才想起沒給父親喝罌粟花奶,可他竟然連一聲痛也沒吭。 也許是因為連續兩天的陰雨緣故。今天中午的時候,父親又開始發燒了,隔著斗篷與皮革,她也能感覺到他身體不正常的高熱。她給他喂了柳樹皮茶,但效果并不明顯,到現在她叫他名字,有時候甚至都得不到回應。 阿波羅妮婭倍感惶恐,她不能確定他們是否甩出追兵夠遠,但她知道,父親需要一個擋雨的屋檐、溫暖的火爐以及能躺下放松的床褥,否則他可能到達不了了。 權衡過后,她果斷地調轉馬頭,朝向客棧。 一開始阿波羅妮婭還擔心自己剩下的錢不夠住店,好在一樓的最后一個房間“只要兩銀鹿,畢竟說實話,那間窗戶朝著馬廄,可能有人會嫌吵、嫌臭……包一頓晚餐,有rou湯、面包和酒,但別錯過時間?!钡曛骼习暹@樣說。 房間在走廊的盡頭,低矮而積塵,但床褥收拾得很干凈,還有一條迭起來的毛毯。阿波羅妮婭把意識模糊的父親放在椅子上,卷起他寬松的馬褲,拆下石膏、繃帶,檢查傷口的情況,腐瘡似乎沒有進一步擴散,那么也許父親發高熱的緣故并非發炎,而是虛弱與淋雨。她小心謹慎地為他清洗傷口,時刻關注父親的表情,他半昏迷過去了,仍然偶有一點兒恍惚的意識,但沒清醒到能阻止自己本能地喊痛。 父親痛苦的呢喃在她心里激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并非剛剛產生的,而是潛藏許多。大概在君臨絲綢街,她親眼目睹艾德·史塔克大人,臨冬城主兼首相之手,像被獅群困住的野狼、又被刺穿右腿時就埋下了。 換完藥、扎上繃帶,并將干凈的夾板石膏固定好后,阿波羅妮婭蹲下,一只一只地脫下奈德的鞋,皮靴里面積了水,羊毛襪濕透了。 她的指尖碰了下他浮腫的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做。 動作輕柔地把父親扶到床上,阿波羅妮婭一件件脫掉他的衣物——皮革馬褂,亞麻襯衣,黑色馬褲,襯褲……突然間她停了下來,將鼻尖貼近他赤裸的身體。沒有斗篷、皮革、亞麻和雨霧的遮蓋,艾德大人聞起來好臭,汗臭、分泌物味、馬臊味和尿sao味混合在一起。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然后拿打濕的毛巾給他細細清洗起來,用干毛巾擦凈身子后,她給他蓋上毛毯,推門出去。 去大廳拿了飯菜回來,奈德還是沒醒。 “父親——”她低聲喚他,聲音比夜雨還輕。 他的眼皮顫了顫,卻沒有睜開。父親的樣子比她記憶里的那個臨冬城主要瘦,顴骨下凹陷出了兩道陰影,像是有人用拇指狠狠按進去的。高燒讓他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額頭上又冒出來汗珠,她打濕毛巾輕擦著,好像他是什么易碎品,不,父親現在就是如此脆弱的,她想。如此弱小……如此需要她,因為他只剩下她了,只有她能幫助他。 在君臨,是她救了他,而不是瓦里斯。 別人總覺得喬佛里還小,還有機會成為一個好人,但阿波羅妮婭清楚地知道他就是一個怪物,從那天叁叉戟河畔,他用劍刃劃刺米凱的臉開始,甚至更早,在臨冬城他有意騎馬沖撞她和哥哥們的時候。他那種強烈地、外露地、將自己理所當然地凌駕于他人之上的態度,叫阿波羅妮婭怎么放心把父親的生死壓在喬佛里會遵守看不見、摸不著的諸神裁決上?要是贏下比武審判能挽回局勢當然是最好,但她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提前給講壇后方的旗幟潑上“劣質”的“野火”——只需要十滴,點燃后就能產生一房間的煙霧,但又不會造成實際傷害。保險起見,她向煉金術師購買了一整罐這種“殘次品”,幾乎花光了她身上所有的錢。 阿波羅妮婭默默地看著父親,奈德·史塔克實在算不上英俊,但并不影響這張臉的吸引力,他生著寬闊的額頭、高顴骨和方正的下巴,鼻梁高而直,這些特征正是先民血統在史塔克家族傳承的證明,若是沒有這般棱角分明,堅硬如臨冬城基石的骨頭,那些北境之王在長夜中與異鬼作戰的故事如何得以流傳呢? 她用指尖輕輕碰上他的皮膚,也許是被高熱化開了,父親的皮膚摸起來,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粗糲梆硬,讓人意識到北境的主人當然也還是血rou之軀。 她癡迷地撫過他的額頭。除了橫向的皺紋外,還有兩道斜切入鬢的紋路,讓她分不清是刀劍亦或是歲月留下的傷痕。還在首相塔生活,父親來探望她,告訴她“獨行狼死,群聚狼生”而且“凜冬將至”時,她就偷偷領會到了這兩道紋路的魅力……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能如此近距離地、仔細地、不受阻礙地觀察奈德,不是遠遠地遙望,不是躲在門后,不是宴會上在嘈雜人群中做賊似的瞄上一眼。 而這機會是她爭取到的。 是她,而不是任何人救了他。 是她,只有她,這個私生女,在他如此脆弱的時候照顧他。 “您需要吃東西——”阿波羅妮婭壓下胸腔中翻涌的思緒,收回手,掰開餐盤里的面包,捏軟了,蘸進rou湯里,然后小心地分開他的嘴唇。但他的牙齒無意識地緊咬,任憑她從什么角度塞入食物都不分開。 阿波羅妮婭盯著他瘦削的臉頰看了一會兒,心里思忖著該怎么辦。 父親得補充能量,否則怎么有力氣和高熱作戰? 她下定了決心,抓起水袋往嘴里倒了半口,翻身上床,單手撐在枕邊,另一只手撬開他的牙關,然后俯首貼住他的嘴唇。父親的嘴唇比想象中要柔軟,柔情讓她的動作更加小心——水流幾乎是一絲一絲地渡進他焦渴的口腔與喉嚨。這時候,他的眉頭皺起,眼皮下的眼球在轉動,似乎是對這個舉措有著本能的反應。 恐懼鞭子似的抽打在她的身上,要是父親并不愛她,討厭她用接吻的方式渡水該怎么辦? 阿波羅妮婭想趕緊逃開,但這時候一條又燙又軟得令她驚異的東西伸進了她的口腔,席卷著里面殘存的涼水。奈德沒有醒來,但本能地渴望著。她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好像她也發了高熱似的。 如法炮制地又喂了一口水,大半碗rou湯和面包糊。 終于抽身翻到床里面兒時,阿波羅妮婭感覺到自己的舌頭又腫又麻,但這種不適令她幸福,她一動不動地仰面躺了好一陣兒,覺得簡直可以在昏暗的環境中看見自己眼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