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死亡與求生
阿波羅妮婭記不清這是自己逃出來的第幾天,也不想數這是她殺的第幾個人。 最開始是一個落單的衛兵。從紅堡逃出的第一時刻,她就直奔黑水河的叁號碼頭而去。她記得喬里說他要去檢查啟航的事宜,那么也許他剛好錯開了首相塔的入侵。 穿過嘈雜、腥氣沖天的魚市,只看了一眼,阿波羅妮婭就知道自己來得太晚了—— 碼頭上站著至少十個身穿灰色羊毛白緞披風的衛士,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熟面孔。但這是不可能的。她認得幾乎父親的每一個親衛,并且叫得出他們的名字。 在那些假冒臨冬城侍衛的人后面,一條漂亮的叁桅商船泊在碼頭里輕輕擺動。她遠遠地望見甲板上,有一個船員打扮的往外倒了一桶又一桶的血水。于是阿波羅妮婭意識到這些冒牌貨殺了他們。 那時候她的手緊攥著劍柄,滿腦子只有為喬里他們報仇這一個想法。 也許是因為她站在原處太久了,在她有所行動之前,一個身穿灰白披風的冒牌貨就拉了拉他的同伴,朝她這里指了一下。阿波羅妮婭知道自己被發現,先機已逝,必須暫避鋒芒。她攏緊了斗篷往魚市里奔逃而去,一路上打翻了叁四個攤位,拖住他們的腳步,可他們人還是太多了,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其中一個把她追殺到了絕路,或許他沒看到她有武器,認定她只是個弱小的女孩,便收劍入鞘,“乖乖跟我去見王后吧!美人兒,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享用一下國王小情人的滋味……”他邊說邊徒手朝她抓來。她沒有絲毫猶豫,抽出短劍,劍尖刺入喉結時像戳破浸水的羊皮紙,直到碰到喉軟骨才傳來'咯吱'的碎裂感。溫熱的血順著劍槽噴濺在她手腕上,比君臨夏日的雨水更黏稠。 阿波羅妮婭認為這就夠了,她拔出短劍,用死人的披風擦干凈短劍。 她第二個殺的人是個平民。在逃出來的第叁天中午,她實在餓得難受,腸子仿佛有自我意識一樣扯著她進入面粉街。沿路的商鋪傳出熱面包的氣味。她走進一家門店最小的,店里沒有其他幫工,只有一個男人坐在案桌后面昏昏欲睡,估計是店鋪老板。他生得很矮,挺著圓圓的小腹,見她進來只懶洋洋地用目光跟隨著她,大概是怕她偷東西吧。阿波羅妮婭沒有挑,拿光帶培根和煎蛋的面包,放在案桌上表示結賬——她只想盡快回到丘陵里去,每天晚上她都睡在野外,她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逗留?!百I這么多?有錢嗎你。兩個銀鹿……”阿波羅妮婭沒有吭聲,從衣服內側拿錢準備遞給他。 他自下而上地瞥了她一眼。渾濁的眼睛突然聚焦在她的瞳孔上,像是惡龍看到了寶藏般呼吸急促起來,盡管他很快進行了克制與掩飾,“……原來是位美麗的小姐……您不用付錢……噢!這些面包都不新鮮了,我出去給你拿剛出爐的……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馬上……”他邊說邊往店門外走。阿波羅妮婭為了確保他不叫出聲音,她瞄了一下角度,確保長劍貫穿了他的后腦勺并從嘴巴出去。她已經餓得快站不穩了,不得不踩著他的脖子才把劍拔出來。 從那天起,阿波羅妮婭不僅僅用兜帽蓋住腦袋,在臉頰抹黑灰,偷撕了一小片網格紗罩住眉眼。盡管有些遮擋視線,但它帶來的陰影能夠起到不錯的掩護作用。 這是阿波羅妮婭第一次明白,她引以為傲的、連敵人都夸贊的紫眼睛,在特殊情況下也會成為累贅或者說弱點。 殺的第叁個人、第四個和第五、六個人,阿波羅妮婭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們的陣營,只知道他們都是男人,都衣衫襤褸而暴露,且很明顯藏不了什么武器。那天她為了更多地打聽消息,回野外的時間晚了。這四個人便在暗巷里堵住了她,阿波羅妮婭直白地問候了“他們要干什么?”這一次她緊張但不慌張。 沒有武器的四個人比一個武裝的士兵更好對付。 他們對她說了些話。其中的一些詞匯她不理解,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溝通障礙。但其中一人脫褲子露出藏污納垢的翹立下體的舉措,讓女孩明白了他們想用她“治病”。阿波羅妮婭還沒同意,他們就靠過來,身上的氣味實在難聞,摸她的那些手骯臟不堪。她不想幫助這樣臟臭的男人,提議他們好好洗個澡,然后找一個好點兒的環境,真不需要多豪華,她會同意的,畢竟她樂于幫助??墒撬麄兯坪醢阉奶嶙h當成了侮辱,狠狠把她往前推倒在地,坐上來就要扯她的衣服。沒辦法,為了脫身她只能先捅死推她的那個,為了事情不傳出去金袍子不會來抓,她更沒辦法了,只能把剩下叁個也殺死了。 雖然冒了些風險,但那天她聽到了不少消息。金袍子正如她所猜測的那般,和蘭尼斯特家狼狽為jian,他們的指揮官杰若斯·史林特因而躋身貴族之列,不僅獲得了叁叉戟河附近的封地,還成了國王的重臣;她還聽到許多令她生氣的謠言,有人說父親謀害了勞勃國王,之后被藍禮公爵所殺,有人堅持是兩兄弟醉酒發生口角,藍禮失手把勞勃殺死的。還有她難辨真假的傳言,有人說國王是被八爪蜘蛛瓦里斯下毒殺死,授意者是王后…… 比國王的死因受到討論更多的是戰爭。每個會說話的人都在談論戰爭。她同齡的大哥羅柏,率大半個北境的兵力,就要穿過頸澤南下,他一定是來救他們的;有人打賭國王的兩個弟弟,史坦尼斯和藍禮都在招聚兵馬,想要爭奪王位。 不過這些事情,阿波羅妮婭都不關心,她只想救出父親。然而流傳的說法都不準確,死了、被拘留了、逃了的都有人說。她需要更準確的情報來源,為此殺了叁個金袍子,她先是跟蹤他們。見他們勾肩搭背地進入了絲綢街的一道門,阿波羅妮婭沒有立即進去,而是圍著繞著這家店面觀察了一番,這家店鋪很像培提爾·貝里席經營的那類診所,只是規模要更小些,更加吵鬧。但這對她來說是有利的,二樓的窗戶距離地面不過叁米,后面還有稻草谷倉作緩沖。偵查過后,她走進去,找出了叁個金袍子所在的房間,里面還有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用嘴和下體在進行“幫助”,這可也幫到了她,兩個金袍子一時間無法抽身,直接被她砍死,剩下那個在拿武器前被她用短劍抵住喉嚨。逼問情報比她想象得還要容易,她還以為要上手段什么的。 她知道了父親還活著,以及那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么。都城守備隊的指揮官假意支持首相,實則早已被王后買通,他們把父親騙到王座廳,關起門來屠殺了他身邊所有的侍衛,把他關進了紅堡地下最深的黑牢。除此之外,她還確認了培提爾·貝里席也站在了王后那邊,是他讓父親相信指揮官站在了首相這邊。阿波羅妮婭不由得慶幸,當她沒有堅持自己產生過的、投奔貝里席的念頭。最后她問了兩個meimei的下落——珊莎還在紅堡,而艾莉亞下落不明——然后她割掉了他的喉嚨。至于房間里的女人,她不想殺她,但又怕她之后會給調查金袍子死因的人提供情報。 父親說,判人死刑者必須親自動手;要取人性命,至少注視她的眼睛??砂⒉_妮婭做不到殺死這個無辜卷入其中的女人,于是她割破床單,把她的手腳綁住、嘴巴堵起來。這樣起碼她離開房間的時候,女人不會立即大叫引起矚目。 得到情報卻并沒有讓阿波羅妮婭感覺到事情變得更簡單。接下來的幾天,她一邊尋找艾莉亞,一邊在城內游蕩,思索救出父親的法子。 她花了兩天時間去查看了七座城門。巨龍門、雄獅門和舊城門都已緊緊關閉,加上門閂;爛泥門和諸神門雖然還開著,但金袍衛士把守嚴密,只進不出;獲準離開的人走的是國王門和鋼鐵門,但這兩道門均有身穿鮮紅披風、頭頂雄獅頭盔的蘭尼斯特部隊親自守衛。雖然人數較少,但都是精銳,甚至阿波羅妮婭有一次還遠遠地看到“弒君者”,很顯然他得救了,如同一只碩大的金黃猛獅在城墻上巡視。 當然,阿波羅妮婭知道,如果不能把父親從紅堡底下救出來,她偵查再多次城門都沒用。對城門的位置、布防以及結構大概有數后,阿波羅妮婭轉移重心到紅堡附近。那里的守衛是最多的,靠近并不明智,但她必須要這么做。她想找出有沒有什么鮮為人知的密道,可以直通關押父親的黑牢。 連續幾天的排查無果后,阿波羅妮婭不得不承認這簡直是異想天開,她陷入了越來越焦慮的狀態。父親腿不好,又關在牢里,誰知道他們會怎么對他。獄卒會不會欺負他?要是她有魔法的話,她就可以從懸崖上的路秘密返回,然后一路殺回去,直接救出父親,興許還能順手救出珊莎……美妙的浮想隨著森林的夜幕降臨沒多久,阿波羅妮婭坐起來,狠敲了一下腦袋。不要再幻想了,她嚴厲地告誡自己——空想這些東西不會對營救父親起一點兒作用。 她必須想想自己有什么。她有一把劍刃開始卷邊的長劍,一把仍然鋒利的短劍。這兩樣東西能讓她在面對五個以內的敵人取勝,十個以內的敵人逃跑,但絕不足以殺進數百人鎮守的紅堡救出父親;她身上還有一個金龍,幾枚銀鹿,足以她購買食物生活幾個月了,但連一個金袍子都賄賂不起。于是阿波羅妮婭終于明白,憑借現有的東西,她一個人救不出父親。 除非她能找到盟友,一個名字立即浮現在腦海里,貝里·唐德利恩。 他有錢,有爵位,在朝廷里說得上話,本人還有一小批侍衛, 第二天阿波羅妮婭就去打聽了黑港伯爵的消息,然而這消息是壞的——貝里伯爵人不在君臨,他率隊伍去討伐作亂的魔山了。 這下她是真的孤立無援了。心生絕望之際,一位蒙面人主動找上她。塞倫從樹梢飛下,張開雙翼盤繞著來者,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有傳言說,艾德·史塔克的大女兒化作飛鳥逃出了首相塔,”那人的視線有些忌憚地跟隨著獵鷹,但仍能保持語氣的彬彬有禮,“現在看來,飛鳥為少女保駕護航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br> 從身形和骨架判斷,這大概是個胖男人。 “你是誰?”阿波羅妮婭伸手摸上劍柄,雙眼在黑夜中觀察有沒有其他士兵。 “別擔心,為了不讓您這顆心承受不該承受的更多不安,我是一人前來?!彼崎_了斗篷,露出一顆如水煮蛋般光滑的頭顱。 “瓦里斯大人?”阿波羅妮婭驚訝地認出他,“你是御前會議的一員,勞勃國王的情報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