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沒什么需要原諒的
營救隊伍已經返程大半,明天就能回臨冬城了。 曠野中,臨時營帳趕在落日前搭建好,長桌擺上了餐食,雖然菜品簡單,但勝在能提供熱量御寒。 阿波羅妮婭吃光了一大塊烤得棕黃的面包、小半只烤鵝和幾片火腿rou,班叔叔又給她拿了份黑莓甜餅配熱牛奶。 “所以,阿波羅妮婭小姐,那叁個野人哪個是曼斯·雷德?”一道慵懶的聲音響起,長桌上原本溫和的談話立即停止了。人們看看那蘭尼斯特,又看看她。 其他許多爵士——她基本上都不認識——他們看起來還挺好奇的。而父親和叔叔都對他怒目而視,好像他說了什么很不得體的話。 阿波羅妮婭愿意滿足這位蘭尼斯特的好奇心。因為不管怎么說,他出現在這里就是前來營救她的一員,她對在場的所有人都發自內心的感激。 “個頭相對較矮的那個?!彼肓讼牒蠼獯鸬?。 放在正常人當中,曼斯是中等身材,但托蒙德和斯迪都是大高個兒,就襯得他矮了。 提利昂笑了起來,“抱歉,我的小姐,我的眼力還不足以分辨出坐在馬上的叁個人,哪個是最矮的?!?/br> “除非其中有個侏儒?!卑鄺睢な匪瞬豢蜌獾卣f。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國王笑得前仰后合、滿臉漲紅。 提利昂揚了揚眉,閉上嘴巴,不再自討沒趣了。 但這個話題已經打開,勞勃便按捺不住地描述起自己的戰斗歷程,“……那野人王確實有兩把刷子,他速度很快、動作少有的敏捷,但他的劍太爛了,打在我的錘上差點直接卷刃。這時候我反手想給他一錘,就像我當年砸爛雷加一樣??上б叭送醯膸褪謥砹?,一個紅發一個光頭,他們反應比你快呢!奈德,說起來你怎么不早點來幫我?” “然后拿我女兒當盾牌嗎?還是說,幫你攔下斧頭的那個人不是我的弟弟?”奈德表面不太高興地反問,心里其實是松了口氣的。勞勃把話題的重心轉移到了男人的戰斗、營救與榮譽上,而非阿波羅妮婭被野人偷走這方面。 而阿波羅妮婭呢,她并不知道這對勝似兄弟的好友心連心,一開始還以為他們要吵起來呢。她緊張而緩慢地放下牛奶杯,暗中觀察著國王的反應。 “諸神在上,你小子就不能讓讓我嗎。有時候看你渾身帶刺,我覺得你真該拿刺猬來當家徽?!眲诓Φ?,悶了一大口杯中酒,“說起來……那個差點砍到我的光頭野人確實很兇猛,拿的武器像什么?雙開刃的斧頭。倒還勉強可以和我的戰錘抗衡。是個厲害的角色,他是什么人?” 阿波羅妮婭察覺到眾人的視線跟隨著國王轉移到她身上。 “斯迪,陛下。他是野人中瑟恩人的馬格拿?!彼罩拥闹腹澮驗橛昧Χl白了。 “馬格拿?”提利昂插話道,努力睜大眼睛想使自己顯得純粹是因為好奇,可由于他眼睛的一大一小,效果不太理想,看起來古怪而邪惡。 “好像是‘領主大人’的意思?!卑⒉_妮婭別開視線,不太確定地說,她不想回憶有關斯迪的事。 “我就說他不簡單吧!”勞勃洋洋得意道,似乎對手的強大也能給他自己增光。 晚宴結束,回到自己的營帳后,阿波羅妮婭卻遲遲睡不著。 她感覺到一件事,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明白為什么好多人拿同情的眼神看著她呢?大多數只是一閃而過,可在她出神入化的察言觀色本事前,就像是寫在臉上那樣清楚。甚至,前天來檢查她身體“傷情”的老學士,離開前竟然向她表示“我為您的遭遇感到遺憾?!?/br> 明明她被救回來了,大家要是為她動感情,不也該感到高興嗎? 難道是遺憾她從塞外之王那兒逃回來了?如果是這樣,大家為什么又要來救她呢? 正在阿波羅妮婭百思不得其解之際—— 燭光映照出外頭走過而又停下的兩重人影,緊接著是模糊的人聲,似乎相遇的兩人在低聲交談。一小會后,大約是交談結束,放開的人聲響起—— “阿波羅妮婭,你休息了嗎?我和班能進來嗎?” 父親的聲音……她立即起身,連鞋都沒穿,直接小跑過去掀開簾子。 就像近來常有的奇妙感覺,奈德再一次注意到這個女孩,注意到他的孩子中最另類的這個——在掀開的簾子后面,阿波羅妮婭揚起一張漂亮得驚人的臉蛋,夜色下顯得暗紫近黑的雙眼,在微微蹙起的纖細黛眉下拘束地、期待地望著他,連呼吸也十分小心,墨紫的新綢裙松垮地披在肩上,暴露在夜晚冷空氣中的細瘦脖頸如同一株顫抖的水仙。 “父親,班楊叔叔——”阿波羅妮婭微微激動地認道,給他們讓開位置。 兩位父輩進入了女孩的帳篷,卻詭異地陷入長久的沉默不語。 他們想問的事、想說的話其實都是差不多的,關于發生在阿波羅妮婭身上的不幸。一個貴族小姐,哪怕是私生女,遭遇了被男人深夜擄走多天的事情,沒有遇害和受傷當然是其中幸運的部分,可她清白的名譽還是不可避免地削減了。 這事兒其實該由一位親近的女性長輩來說。 可阿波羅妮婭并沒有。 班楊盯著奈德,用銳利的眼神提醒他——我是她的叔叔,而你是她的父親。 奈德收到弟弟的眼神,吸了口氣望向一直在等待的女孩,他把她拉過來摟在懷里,再次被她的瘦小驚異。十四歲的年紀,個頭身板卻還不如小兩歲的珊莎,他愧疚極了,“阿波羅妮婭,一直以來,我都沒有盡好父親的責任,我讓你受了許多苦……我知道凱特琳不太喜歡你,你有理由怪她。你更應該怪我,是我的錯誤,要埋怨就埋怨我吧……” 也許阿波羅妮婭曾經在心里埋怨過他,可此時此刻,那些灰暗孤立的生活滋生的怨氣,全煙消云散了,她感覺到熱血上涌,只覺得幸福。父親抱著她,像抱著珊莎或艾莉亞,父親還向她道歉、表達心意。 她原本只期待一句安慰,此時卻收獲了一整副身心。 哪怕只是臨時的,卻也讓她無比快慰。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但是,要是我求你,我發誓以后要加倍愛護你、照顧你,你能原諒我嗎?”奈德的語氣因為自覺虧欠而痛苦發顫。 阿波羅妮婭嘴皮哆嗦著,說不出話來?,F在她不那么愉快了,她疑懼不安。 一下子、突如其來地得到了太多東西,多得她都害怕了。 她略顯驚懼地搖著頭,像是要退回這遠遠超出她預期的“恩賜”或者“禮物”,違心地開口,“沒什么需要原諒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