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3節
然而在如今這個世道,一個人這么吃飯卻并不夸張,哪怕在經濟式微的大寧。 小廝接過菜單離開,路上經過了掛在柱子上的日歷,而日歷上則是寫著“宣德十年六月十七甲辰”。 距離洪熙年間已經過去十年,宣德皇帝在位也已經十年之久。 在過去十年時間里,大明朝的政策都偏向民生,各地工廠如雨后春筍般崛起。 這些工廠制作的商品,被海船和火車運往了河中、南洋、小西洋、東洲、北洲等地,更有甚者遠洋販賣往西洲而去。 不過隨著海外市場逐漸飽和,工廠的建設也漸漸慢了下來。 正如這個從外面返回故鄉的男人,便是外出返回的一名工部官員。 盡管只是從九品的建造局副使,那也是年俸三十貫的美差。 “唉,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行了,今年除了衙門雇了半個月的工,其余時間便只剩下務農了?!?/br> “誰說不是,還是十幾年前好,到處有工做?!?/br> “你說我們自己種地一年才收入十幾貫,去北邊給老爺開荒的那群人,據聞開荒一畝賞錢三貫,你們說說這像什么話……” “哼,明年我也把地租出去,去北邊開荒去!” “能留下來就行,我們村好幾戶人都找關系南遷了,唉……” 男人耳朵靈敏,將隔壁桌的話給記到了心底,安靜聽著。 “聽聞這幾日府城那邊來了許多朝廷的人,都是從京城下來的,這報紙上也說要修建直接連接北京的鐵路,你們說是不是真的?” “直接連接北京?那不得穿過南邊的沙地?” “沙地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聽聞朝廷幾年前就開始派人去沙地種樹了?!?/br> “這鐵路若是能修起來,起碼有兩年散工可以做,日子也不用過得緊巴巴的了?!?/br> “是極是極……” 眾人談話間,男人的酒菜也上桌了。 聽著沒有太多營養的話,男人加快了吃飯的舉動,不到一刻鐘便起身下樓結賬。 “承您的照顧,合計五十二文,收您五十文就行?!?/br> “沒零散,再給我裝滿豆料就行?!?/br> 掌事算賬笑著給出賬目,男人甩出一枚百文面額的通寶。 掌事聞言笑著點頭,對旁邊的小廝道:“給這位上客裝二十斤豆料?!?/br> “這就去!”小廝樂呵呵找出一個麻袋,隨后便往裝馬料的地方走去。 不多時他便提著二十斤豆料趕來,而男人則是掂量道:“這豆料現在都降到二文半一斤了?” “近來豐產,所以降了一些?!?/br> 掌事笑著回話,男人也不多說別的,單手拎著二十斤豆料便走了出去,在外面小廝的幫助下上馬離開。 他穿過了高橋鎮,整個鎮子就一條主干道和十幾條小巷子,合計也不過四五百戶人家,不會超過三千人。 鎮子繁華,鎮外也不差。 從牌坊下走出去,一眼望去是看不到邊的耕地。 這些耕地已經開墾二十余年,基本都是洪熙年間開墾出來的田地。 曾經這些地方不適合耕種,但后來隨著朝廷調撥抽水機下來后,依靠抽水機沖刷,許多鹽堿較重的荒地都被沖刷成了適合耕種的土地。 加上這些年磷肥、土化肥產量增加,價格下降,作為化肥原產地的農民,當地許多百姓都能用上化肥,諸如小麥、玉米等作物的產量也基本能穩定在每畝一百八十斤左右。 這樣的產量放在五十年前根本不敢想象,哪怕放在二十年前,高橋鎮附近的耕地也不過才能畝產九十余斤罷了。 只是二十年時間的環境改造和化肥播撒,便創造出了產量翻倍的奇跡,這不得不讓人感嘆。 當然,并非所有地方都能產量翻倍,起碼一些原本就不錯的良田在使用化肥后,產量也不過增加二三成罷了。 “駕!” 男人策馬在官道上狂奔,大約半個時辰過去,跑出三十余里的男人勒馬拐入了一條丈許寬的鄉道而田間種植著高高的玉米。 再度走了一刻鐘后,他便見到了道路盡頭的一個村落。 “回來了!” 男人策馬往前走去,饒是這小小村落,也建有一個牌坊和一片水泥地。 男人看了看那水泥地和旁邊的一座小院子,小院子高掛“王河屯村吏所”的牌匾,而面前的水泥地也是為了方便收賦稅而鋪設的。 沒有過多生事,男人低調返回了家中。 由于正在飯點,許多人都在家里吃飯,所以一路上也沒遇到幾人。 “蕓娘、我回來了!” 男人走后門將馬匹牽入家中,很快便聽到了前院的嘈雜聲。 不多時一個身材勻稱,身穿大袖褙子的女人便從前院火急火燎的走來,手里還牽著兩個七八歲的娃娃。 “吃飯沒有?” “吃過了!” “爹~” 一家人簡單對話,女人便上手將馬韁接過,盡管穿著大袖褙子,卻也不妨礙女人將馬鞍、豆料卸下,并往馬槽倒了一桶水。 “行了,這些粗活稍許我來干?!?/br> 男人笑著開口,女人卻道:“你在外辛苦,我在家過了幾個月貴婦人生活,若是你回來都不勤快些,那這個家遲早得散?!?/br> “我在外不就是賺錢讓你當貴婦人的嘛?!蹦腥俗笥腋髯员е鴥蓚€兒子,上前說道:“我升官了!” “真的?!”女人激動道:“正九品?” “嗯,正九品?!蹦腥蓑湴恋溃骸傲硗膺@次我們回來是要修建白城往京城的鐵路,估計能住下一兩年?!?/br> “太好了!”饒是女人矜持,卻還是忍不住高興抱住了男人。 男人笑著說道:“雖說剛才吃了東西,但現在肚子還是有些餓?!?/br> “我去給你做!”女人不假思索便往前院走去,男人也跟了上去。 他們家的院子是二進出的院子,青磚灰瓦的小院占地畝許,饒是在這種鄉下修建,也少不了五六十貫。 女人所穿的大袖褙子,也是一些不事勞動的女眷所穿,可見男人的俸祿可以將這個家照顧完全。 “升了正九品后,俸祿便有四十貫了,雖說只增加了十貫,但我們日子也更輕松些?!?/br> “過幾日我托京城的兄弟去買個小胡姬,帶她回家給你干些活計?!?/br> 男人抱著孩子與女人走入廚房內,那女人聞言道:“昆侖洲的還是河中的?昆侖洲的我可不要,你不知道村子里人的閑話?!?/br> “什么閑話,昆侖洲的昆侖奴不是都閹割過嗎?” 男人不解詢問,可那女人卻小聲道:“是男的和女的……” “???”男人顯然沒想到還有人連昆侖洲的女奴都能看上。 盡管當下大明朝的昆侖洲女奴都是從昆侖洲北部和東北部抓獲的五官立體女奴,可但凡沾上昆侖奴這三個字,人們下意識還是想到了南洋的矮黑人,以及昆侖洲西南部那種矮小塌鼻子的人種。 “誰弄的,買的什么地方的昆侖奴?” “就是村口的何兆,他買的那個女奴好像是從訝德兒被買來的?!?/br> 二人對話,男人聞言點頭道:“訝德兒的女奴還好,我在一位大人府上見過,除了皮膚比較黑,其實與河中出身的女奴沒什么區別,鼻子高挺,身材姣好,眼睛也……” 男人沒敢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瞧到了自家媳婦那不善的目光。 “嘿嘿,雖然好,但還是比不上你?!?/br> 男人連忙找補,女人也懶得和他計較,直接道: “你們這次回來弄鐵路也好,這些年朝廷把注意都放在關內了,村里務農雖說能吃飽喝足,但始終發不了財?!薄巴跫夷瞧邞舳既ケ边厧图值睦蠣攤冮_荒了,李家那五戶則是聽聞南下去陜西了?!?/br> “唉……先帝去了之后,感覺我們這邊日子一下子就不行了?!?/br> “咳咳,別說這種話?!蹦腥司枵f著,女人卻道: “我又不與旁人說,況且村中許多人每天都在曬場說,也沒見趙村吏和孫村吏說什么,你怕什么?!?/br> “這么大膽?”男人顯然沒想到自己家鄉的人有那么大膽,女人卻道: “不止我們村,許多人都覺得自從先帝去了,如今朝廷便都不重視咱們關外了?!?/br> “村里有些人去了南邊,說是就連西南的云南、南中那些地方都比我們這邊好,一年起碼有三個月散工做?!?/br> “反倒是我們這邊,一年連一個月都湊不齊?!?/br> 女人的態度,其實也代表了廣袤東北大地上所生活的百姓態度。 對此,男人也只能點頭安撫:“行了,這次朝廷派我們來,就是為了關外的發展?!?/br> “聽聞朝廷調撥了兩千萬貫給工部,讓工部對燕然、大寧、渤海進行開發,好日子就快來了?!?/br> “希望吧?!迸诉駠u一聲,隨后便專心做飯了。 他們夫妻的對話,只是這個時代下關外百姓生活的一個縮影。 憑借著洪熙年間的扶持和照顧,如今關外的百姓盡管還能吃吃老本,可日子卻一天不如一天了。 當然,相比較他們的日子,大明朝還有許許多多的百姓過的不如他們。 “鐺……” 清晨,當鐘聲在宏偉的鐘樓上作響,人口突破百萬人的北京城也漸漸蘇醒。 武英殿內,六部、六府、殿閣、都察院等二十余名官員分別坐在一張寬丈許,長二丈余的桌子兩側,隨著腳步聲從偏殿作響,他們紛紛站起身來,在那道腳步聲主人走上金臺的時候躬身作揖。 “陛下千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入座吧!” 當有力的聲音從金臺上傳下來,不過五十歲卻依舊年輕的朱瞻壑掃視眾人。 在朱瞻壑身旁,三十歲的朱祁鉞則是相比較十年前沉穩許多,而群臣們目光也多在他身上。 自世宗武皇帝駕崩后,廟堂發生了許多變化,這其中首要便是昔年東宮的官員得到了拔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