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節
“金融司除去了儲蓄超過一百貫和低于十貫的儲戶,剩下還有一百四十余萬儲戶,平均的儲蓄為六十三貫,總儲蓄八千八百余萬貫?!?/br> “儲蓄超過一百貫的,則是有五十七萬戶,平均二百二十六貫,總儲蓄一億二千八百余萬貫?!?/br> “在這其中,儲蓄超過一千貫的僅有三千六百余戶,平均儲蓄八千四百余貫,總儲蓄三千余萬貫?!?/br> “也就是說,不到二百萬戶儲戶,占據了儲蓄金的85.6%,剩余五百六十余萬儲戶僅占14.4%,平均下來每戶僅有七貫儲蓄?!?/br> 江淮說罷,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當然,這并不能說明全部問題,畢竟國朝百姓向來有藏錢的習慣,況且敢于信任銀行并不代表就要把所有錢糧儲蓄在銀行之中?!?/br> “不過單從這個儲蓄來看待問題,也能看出許多問題了?!?/br> “這份報告,是陛下從洪熙五年便讓金融司匯報的,而值得關注的是,乙未顏李案前,陛下特意讓金融司臨時根據數據制作了這份報告?!?/br> “不過相較于眼下的情況,顏李案前,儲蓄超過一百貫的有八十五余萬戶,總儲蓄是同年儲蓄金的64%左右?!?/br> “此外,儲蓄超過一千貫的儲戶僅有一千四百余戶,儲蓄金僅有九百余萬貫?!?/br> “顏李案過后,儲蓄超過一百貫的儲戶僅剩下了四十八萬余戶,儲蓄金降低到了39%左右?!?/br> “但與此同時,儲蓄金超過一千貫的儲戶卻驟增,一直增加到了三千戶左右?!?/br> 江淮通過金融司的報告在闡述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在經過他說出后,眾人都明了了他話里的意思。 “儲蓄超過一千貫的儲戶之所以激增,無非就是那些人為了讓陛下知道他們的態度,這三千萬貫,便是朝廷可以隨意挪用的錢糧?!?/br> 王驥道出一個事實,江淮也心情沉重的點了點頭。 陸愈聞言也開口道:“若是陛下以此等手段來判斷是否行大案,那我們也可以順應著來判斷陛下何時行大案?!?/br> 他拿起毛筆在一本空白白紙上簡單計算,便得出了當下超過一百貫儲蓄的儲戶掌握儲蓄金比例,答案是44.7%…… “他們不知道將錢糧存儲銀行會被朝廷所知?” 朱瞻壑皺眉詢問,江淮則是回答道:“他們自然知道,所以他們并沒有儲蓄他們手中的所有錢糧?!?/br> “過去五年,銀行儲蓄翻了近一倍,興許在他們看來,他們的儲蓄并不算多,但是其它百姓和勛貴也是這般想的,所以達到了一個平衡?!?/br> “人自以為聰明,但只要他們把錢存入銀行,他們的錢糧數量便已經被朝廷獲知了?!?/br> “依照上次抄家的情況來看,銀行儲蓄只占他們資產的二三成,大頭還是在田地上?!?/br> “朝廷當年查抄的田地,到如今都還沒徹底賣完?!?/br> “等到這些田地賣完,儲蓄金又將極端分化起來,而那時便是該動手的時候了?!?/br> 江淮這般說著,陸愈卻皺眉道:“雖然這么說,但如何判定這些人是否干凈?” “陛下應該不會隨意對付那些身家清白,僅憑雙手勞動賺取錢糧的人?!?/br> “很簡單!”江淮開口道:“用五百六十余萬的普通百姓儲蓄增長速度作為對比,如果遠超百姓儲蓄增長速度,那就需要調查?!?/br> “儲戶開戶需要提供戶籍證明,只要想查都能查到?!?/br> “以西廠和錦衣衛的手段,想要查清楚這些人是否干凈并不困難?!?/br> “盡管這是一個大工程,但想來殿下應該清楚錦衣衛及西廠數量和手段?!?/br> 江淮把問題拋回了朱瞻壑手中,而這個問題也是大明朝的一項絕密。 西廠和錦衣衛數量經過改制后,便基本不再對外公開。 雖然俸祿是戶部在發,但實際上是戶部先把錢糧運給內帑,由內帑cao作銀行將西廠和錦衣衛的俸祿發出去。 戶部如果想要查也簡單,但沒有哪個人會想著去查這筆賬,因為能查這筆賬的只有四個人。 分別是戶部尚書、左右侍郎,金融司侍郎四個人。 一旦錦衣衛和西廠的情報被暴露,那這四個人絕對會被嚴查。 至于下面的官員根據俸祿發放來清查,那就十分困難了。 大明朝的官吏、軍士、教習足有二百余萬人,想從二百萬人中查出錦衣衛和西廠的實際數量,這可是一個龐大的工作。 還不等他們查清楚,皇帝就已經察覺并動手了。 正因如此,百官基本不清楚西廠和錦衣衛的數量,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恰好,朱瞻壑便是其中一人,而當下錦衣衛的數量是四萬八千余人,西廠數量是一萬五千余人。他知道,但他不能說,但他可以回答江淮的這個問題。 “錦衣衛若是想要查這幾十萬儲戶,雖說比較困難,但也只是費些力氣罷了?!?/br> 他如此作答,在場其余三人便紛紛清楚了朝廷對天下的監察力度。 “以當下的增長速度,大約五年左右,應該就會重新達到60%的比例?!?/br> 江淮話音落下,隨后開口繼續道:“自洪武到如今,天下的土地兼并并不夸張,大部分土地還是掌握在普通百姓手中,這放在其它朝廷是不可能的?!?/br> “正因如此,處理本朝事情的同時,萬不可以依照前事來判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br> 江淮沒把話說的太明顯,但眾人都知道本朝和歷朝歷代最大的區別。 大明開國六十多年,前前后后興起九場大案,平均每七年就是一場大案,并且每一場牽扯范圍都越來越大。 尤其是洪熙年間的癸卯勛臣案和乙未顏李案這兩場,幾乎每場烈度都堪比當初的“靖難案”。 幾十萬人的大案,每一場都是對中高層的大洗牌,也正因如此,階級才不會那么固化,朝廷才會有多余的錢糧去扶持百姓,而百姓也依靠著朝廷的幫持實現階級躍遷。 本本分分做生意的,朝廷不會對付他們,可一旦不老實,想要尋求自己的政治代言人,那朝廷就得收拾他們了。 官商勾結是永樂、洪熙年間最為忌諱的事情。 “你口中所說的治內,是準備怎么個治法?” 朱瞻壑沉吟許久后開口詢問,江淮也作揖道: “現在臣還不敢斷言,最重要的還是要看看下一次大案或下下次大案的爆發時間?!?/br> “你是說時間間隔?”陸愈側目看向江淮,他沒想到江淮都察覺到這點了。 二人打著啞謎,王驥則是比較老成,不管二人的話朱瞻壑是否聽懂,都主動開口解釋道。 “朝廷履興大案,以歷朝歷代的例子來說,一場大案最起碼可以管十余年太平安康,但朝廷卻十分頻繁?!?/br> “臣想,這似乎是與當下發達的交通有關系,這交通讓財富集中的速度變快許多,故此一場大案能管住的時間也越來越短?!?/br> “除非將這群碩鼠一網打盡,不然一場大案,無非也就是管幾年時間罷了?!?/br> 王驥口中碩鼠只是一個代指,實際上他想說的是,只要當下的體制不變,那即便朝廷一直興大案,也不可能解決財富集中的事情。 相反,若是朝廷沒能及時解決財富集中的問題,哪怕只有一次,那后續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難度都將呈倍數增加。 難度達到一定程度,這事情就注定解決不了了。 這種話不用明說,朱瞻壑心里也十分清楚,故此他開口道: “金融司這邊可以查到當下誰持有的財富最多嗎?” “不能查,除非有陛下授意?!苯磽u頭回應,朱瞻壑心里也有了底氣。 “你所說的治,我心中已經明了了?!?/br> “好了,接下來說說印度廝當的事情吧……” 朱瞻壑將話題調換,江淮等人也紛紛開始為他上疏如何治理這些地方,如何讓朝廷利益最大化。 他們的談話雖然隱晦,但并不能屏所有,不過武英殿內到了夜間,只有上直兵馬可以走動監督,而能在皇城值守的上直兵馬,無一例外都是皇帝的親信。 正因如此,他們的話也在結束的同時被傳往了乾清宮內。 坐在乾清宮內,朱高煦剛剛洗漱好坐下,享受著宮女們為他揉捏腿腳肩膀。 常年坐著理政,肩周炎等疾病自然不會放過他,故此理政一天結束后,肩膀腿腳酸痛也是常態,需要放松放松。 感覺肩膀稍微舒服后,朱高煦才屏蔽了宮女們,讓胡季向自己匯報武英殿的事情。 胡季將朱瞻壑他們在武英殿的所作所為都說了個清楚,沒有摻雜私貨,因為他清楚,朱瞻壑他們也是在武英殿故意討論這些事情讓自己知道的。 君臣親密,就是臣子要讓君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了些什么。 一旦臣子連君王都想隱瞞,那即便是親生兒子,君王也不會打消懷疑。 朱瞻壑別的不說,君臣父子關系研究的很是通透,所以他并不會著急群臣前往東宮討論政務,生怕自家父親對他起疑心。 “他身邊這幾個人不錯,尤其那個叫江淮的,居然連金融司的事情都能關注上?!?/br> 朱高煦拿起茶杯,一邊點評一邊抿茶潤喉。 胡季見狀頷首,同時繼續匯報道:“江淮來到京城的這三個月,基本都是在觀察陛下您調動的文冊?!?/br> “您閱覽的文冊,不論事情大小,他都要查閱一遍?!?/br> “陛下,恕臣直言,江淮此舉恐怕有些不妥……” “嗯”朱高煦應了一聲,但他并不擔心和在意。 江淮做過的這些事情,私底下又何嘗沒有人做過。 可問題在于,即便他們依靠戶部的數據知道了大案將起,他們又能做出什么改變呢? 他們能控制下面的官吏不要兼并土地,官商勾結,斂財為富嗎? 人心都是貪婪的,倘若上層的人能一直管好中下層的人,那古往今來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王朝覆滅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即便知道這些事情,也不過只能保全好自己罷了。 只要財政和軍權在皇帝手中,那官場上的官吏隨時都可以裁換。 “今歲報名科舉的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中了舉人?” 朱高煦詢問胡季,胡季不假思索道:“報名的約二百四十余萬人,中舉者不過四千六百余人,進士三百余人?!?/br> “這些舉人,有多少人能得到官職?” 朱高煦再度詢問,胡季略微回憶后才開口道:“不足一千人?!?/br> “嗯……”沉吟應下,朱高煦沒有繼續提問。 二百四十余萬報名科舉者,每年數千名舉人卻只有不足一千甚至只有幾百人能得到官職。 顏李案前朝廷有近兩萬舉人沒有官職,只能閑賦在家。 由于朝廷取消了舉人的許多待遇,所以舉人無非就是一個有了頭銜的普通人罷了。 盡管會有一些商賈去結交,但任何事物都是物以稀為貴。 以大明現在的情況,正常按部就班,一個舉人如果沒有后臺,那恐怕需要十幾年乃至幾十年才能得到一官半職,而且極大可能是一縣六房之中的主官,而非縣中三大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