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節
在他到來的三年時間里,青川村百姓沒有遭受過糧長的苛責,產量該多少稅就是多少稅。 正如當下,在其它村子交稅都略有怨言的時候,這里的村民卻積極的排隊交稅。 一個長寬四尺的板稱前排著隊伍,兩名村民自發來抬糧食,分糧食,作為糧長的程匯元則是坐在一旁,用毛筆記錄著各家各戶的田畝數量、產量、上繳稅糧等等。 百姓們各自幫忙將裝滿麻袋的糧食上稱,得出結果后,按照十稅一的稅額進行分糧交稅。 青川村八十六戶,全村五百二十七口人,田地三千八百六十畝。 在人均三畝就是貧困戶的時代下,青川村的耕地不可謂不多,只不過…… “好了,都統計差不多了,就只差孔笙的田賦了?!?/br> 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從早上一直弄到黃昏的程匯元終于露出笑臉。 此時,原本排成長隊的百余名百姓都已經帶著自家人離開了曬場,留下的只有負責幫忙的兩個青壯年。 此刻他們正在把稅糧抬入倉庫之中,聽到程匯元的話,他們擦了擦汗道: “程糧長,那孔秀才的糧食,憑我們兩個恐怕人數不夠,不如明日多叫幾個人吧?” “嗯,勞煩你們明日多叫十幾個人,到時候我帶著村公所的馬車過去拉糧?!?/br> 程匯元點了點頭,隨后對二人笑道:“你們也干了一天,我現在去給你們做飯吃?!?/br> “使不得使不得,我們稍許回家吃就行……” 見程匯元那么說,兩人連忙擺手,程匯元也笑道:“使得,你們先搬著糧食,很快就能弄好?!?/br> 話音落下,程匯元就走進了村公所內開始搗鼓了起來。 不多時,他將桌子搬到了院子里,擺上了油炸花生米、西紅柿炒雞蛋、炒青菜這三道菜和一小盆米飯,同時拿出了一壺米酒,三個酒碗和三副碗筷。 他親自搭把手,幫著那兩人一起將糧食都存入倉庫中,隨后才張羅他們來吃飯。 農村rou食存放不便,加上殺雞需要太多時間,而且一只雞好歹也三十幾文,一頓飯吃三十幾文,即便對于程匯元來說,也不免有些奢侈。 喝著米酒,吃著雞蛋與花生米,三人很快便談天說地了起來。 盡管程匯元年紀只有二十三四,可他畢竟有學識。 山東推行新政十六年時間,年紀三十以下的多少都有過五年的受教育經歷,反倒是三十以上的人文盲率較高。 不過他們從不抱怨,因為現在的日子比起之前,可以說好過太多了。 洪武年間固然過得比至正年間舒服,但與洪熙年間相比,那簡直差太多了。 在這山東之地,新作物不能說遍地都是,但許多人家都會留出土地來種植新作物,尤其是花生。 作為一畝地能產出一百二十斤,并且能榨出近五十斤油的作物,花生一經傳入,便引起了沿海百姓的廣泛種植。 在一斤油價三十文的市場下,一畝花生產油價值在一貫五錢,許多人甚至專門種植花生來賣油。 不過種的多,油價自然就下來了。 山東全省種植花生的田畝多達上百萬畝,故此山東的植物油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瞬間從每斤三十文下降到了每斤十文。 現在一畝花生的價值也就四五百文罷了,與糧食差不多。 正因油價便宜,所以他們才能吃西紅柿炒雞蛋、炸花生這種比較費油的菜。 當然,這只是山東的油價,而非大明全境的油價。 由于消息滯后性,許多地方還沒有開始大面積種植花生,許多地方的油價還很高。 山東產油雖然多,但油運不出去也沒辦法。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情況,許多地方的資源運不出去而便宜,而其他地方沒有資源而昂貴。 正因如此,鐵路的修建才顯得格外重要。 “程糧長,那我們走了,明早辰時帶人來幫你去孔秀才家里取稅糧?!?/br> “慢些走,小心點,別睡田埂上?!?/br> “那不會……哈哈哈!” 打趣間,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 程匯元收拾了一下桌椅板凳,掃了掃院子后,將剩下的飯菜倒入桶里,添上幾斤紅薯就提著來到村公所后面的豬圈。 雖然年輕,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青川村的里長因為生病前往了縣里看病,他與程匯元在村公所后面養了幾只雞和兩頭豬,還有所里的兩匹馬。 一匹如今被他騎著去看病了,另一匹則是用來干活的挽馬,明日拉稅糧便全靠它。 “多吃點,明日好出力氣……” 給挽馬喂了一斤豆子,又添了一束草料后,程匯元這才回到了村公所內休息起來。 翌日一早,他帶著挽馬前往了孔秀才家中,而他的家坐落在青川村的清水河旁。 作為一個秀才,孔笙頗有家資,這青川村三千八百六十畝耕地,其中有近一千二百畝便是他的。 當然,這些田地也不一定是他的,但肯定是歸他管理的。 憑著這些田地,孔笙日子過的十分滋潤,一座占地一畝的三進出院子就足以代表他的實力。 在青川村里,他將耕地租給村民耕種,每畝地按照朝廷規定的收取三成田租。 過去兩年時間里,每年都需要程匯元上門催促,他才不情不愿的交出稅糧。 他不是沒有試圖對程匯元行賄,但程匯元不吃這一套。 與往年一樣,今年也是程匯元親自上門催促起了他繳納稅糧,不過這次的孔笙所擺出的架子更大。 敲門過后,程匯元帶著村里的十幾個青壯在門口等了半個時辰,才見那孔笙洗漱干凈,穿著得體的走到了自己那院子的院門前。 他長得倒是一表人才,為人白凈清秀,與程匯元他們黢黑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他手下有七八個家丁,另還有一個掌事跟隨。 走到門前,他站在臺階上俯視程匯元:“程糧長,不好意思,我這田現在歸衍圣公府了,屬于朝廷的賜田,不用交賦稅?!?/br> 孔笙搬出了衍圣公府,這讓程匯元身后的許多人不免泛起低估。 他們早就認為孔笙和衍圣公府有關系,只是沒想到居然關系深到了這種地步。 一時間,眾人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按照《大明律》,過往賜田同樣需要繳納田賦,一樣是十稅一,莫說衍圣公府,就是親王府也得交稅!” 程匯元很犟,用吃軟不吃硬這五個字來形容他再適合不過。 不過不管孔笙怎么說,今天這稅他都得交,不管他身后站著誰。 “呵呵……我說程匯元,給你個糧長當,你是不是就覺得你特別了不起了?” 孔笙從懷里拿出一張信紙:“你自己看看,這是誰的手書!” 他將信紙丟在地上,程匯元也不覺得羞辱,低頭蹲下撿了起來。 這份手書是寧陽知縣的手書,上面寫的無非就是可以孔笙可以不用繳納稅糧。 面對這份手書,程匯元將它對折放在了懷里,不卑不亢道: “這手書沒有寧陽縣的官印,在我這里不管用?!?/br> “至于這份手書,我自會在事后將其上呈兗州府衙門,問問知府大人,這手書到底有沒有用……” “汝母婢!”孔笙聞言大罵:“程匯元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不管什么酒,總之今天你要么交稅,要么我用抗稅的名義請兗州府兵馬司,亦或者寧陽千戶所的兵馬來讓他們幫你交稅!” 程匯元不卑不亢,那表情看的孔笙火冒三丈。 程匯元沒有提寧陽縣兵馬司,是因為他知道那手書確實是寧陽知縣的字跡,顯然對方已經和孔笙同流合污了。 但即便如此,這件事也沒有商量的余地。 他是吏員,直屬吏部管轄,除非吏部和刑部定他有罪并將他開除,不然就算寧陽知縣都收拾不了他。 “好好好……我看你真是活夠了!” 孔笙壓著脾氣,程匯元卻冷著臉回頭對眾人道:“大家伙跟著我進去收糧!” “我看誰敢,誰敢私闖民宅,我就把他亂棍打出去!”孔笙叫罵。 面對他的叫罵,村民們被嚇得不敢上前,但程匯元卻直接往里面闖。 他做事情有自己的道理,在他看來他是幫朝廷收稅,而孔笙也該交稅,那就不是私闖民宅,是……“給我動手!” 忽的,孔笙的脾氣再也忍不住,他搶過棍子就示意家丁把程匯元打出去。 這群家丁都是三四十歲,根本不知道這么做到底違不違法,故此孔笙一下令,他們便一擁而上,拿著大棒將程匯元打了出去。 “孔笙,你敢打吏員?!” 程匯元也沒想到孔笙真敢動手,要知道現在的情況是孔笙抗稅不交。 “我說了,我這田是衍圣公府的賜田,我看誰敢強讓我交稅?!?/br> 孔笙趾高氣昂,程匯元扶著被木棍打破皮的額頭,當即就在村民的攙扶中踉蹌向馬車走去。 “老爺,這廝恐怕要去找府衙和軍營?!?/br> 掌事看到程匯元的舉動,當即隱晦提醒起來,畢竟他可是知道自家田地確實在交稅的名列中。 “好……”孔笙見狀,牙關一咬,當即便對掌事低語起來。 掌事被他所說內容嚇了一跳,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多時,程匯元駕著馬車離開,而村民們也紛紛散去。 在程匯元走后不久,孔府后門也走出三道身影,騎著馬向程匯元離去的方向追去。 幾日后,寧陽縣外出務農的農民王二在洸府河發現了溺死的程匯元,連忙上奏附近駐扎的寧陽千戶所軍營。 事情層層上奏,很快便捅到了山東布政使司去。 在事情傳播的同時,山東駐西廠百戶所也得到消息,并調得了寧陽縣仵作的記錄文冊。 “嗚嗚嗚——” 幾日后,隨著汽笛聲響起,地平線上一輛火車緩緩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