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節
這樣的氣氛下,就連鶴城之中聚集了北征隨軍文官的住所都免不了壓抑幾分。 “字行!字行!” “我在!” 小院內,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金幼孜放下了自己的筆,將文冊吹干墨跡后,便將書合上,起身走向了院門。 那合上的書面寫上了書名,不多不少,剛好三個字……《北征錄》 走出書房,金幼孜的身影暴露在漠東的陽光下。 他的身形消瘦,顯得官袍十分寬大,明顯在北征路上吃了不少苦。 走到門口,他將院門打開,所見的是楊榮、胡廣、黃淮等人。 “諸位前來,莫不是陛下有要務?” 金幼孜雖然也是江左官員,但不算什么地方大族,所以與眾人交往實際上不算密切。 解縉與楊士奇在時,由于算是好友,他還經常與胡廣等人聚會,但解縉與楊士奇被下放后,他反倒不怎么參加聚會了。 “進去說吧?!?/br> 胡廣幾人倍感頭疼的開口,金幼孜雖然疑惑,但也側過身子讓了些身位。 待眾人走入其中,金幼孜隨行的一些書吏便為他們斟茶。 幾人入座正廳,金幼孜與胡廣坐在主位。 入座后,胡廣開門見山道:“近來有傳言,說陛下南歸后,便準備退位給太子,你可曾聽陛下說過?” 金幼孜弓馬嫻熟,因此朱棣比較親近他,不過他不通軍事,所以朱棣幾次出征都是把他和其他文官丟在營地。 正因如此,他在《北征錄》中的記載,通常是以他自己根據朱棣出發時的人數進行推測,為此還被朱棣嘲笑過不通兵法,不知己軍數量。 “陛下倒是未曾說過,但陛下的神態,恐怕……” 金幼孜一開口,眾人的心立馬懸了起來。 坐在位置上的楊榮想了想,隨后才道:“其實東宮即位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就是東宮窮兵黷武,這對百姓休養生息并不好?!?/br> 楊榮對邊防要務十分熟悉,在他看來,對北邊、西邊的胡人和番人以防御為主便足夠,沒有必要興師動眾的去酷寒之地與他們決戰。 至于對南邊開疆拓土的舉措,他倒是挺支持朱高煦的,畢竟朱高煦對南邊用兵,往往都能收回軍事成本,并且還能在幾年治理后,使得當地為朝廷增添賦稅,這是好事一件。 如果朱高煦能從西番撤兵,同時將剛剛設立的燕然都指揮使司裁撤,那能為朝廷節省最少百萬貫。 “倒也沒有窮兵黷武那么夸張?!?/br> 坐在一角的中年官員忽的開口,眾人紛紛向他看去,這才發現是出身湖廣的新任大學士楊溥。 楊溥見眾人看向他,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壓力,只是據理力爭:“陛下與殿下,雖經營天下,多有事務,但從未催趕工期?!?/br> “殿下重兵事,可用兵向來都是步步為營,每復一地,鮮有叛亂,很快便能恢復安泰,凡被朝廷兵馬所復之地,未有百姓詬病朝廷,這如何不能說明殿下之英明?” “況且,此事是天家之事,我們只需要盡職責便可?!?/br> 楊溥根據證據認為朱高煦即位后,天下也不會出現什么大的變故,也不建議群臣在這里爭辯這件事。 面對他的話,眾人沉思片刻,紛紛開口道:“東宮確實善于理財,但……” 一時間,他們也說不出什么,畢竟朱高煦又能打又能賺錢,整頓吏治和勤奮程度成正比,著實讓人挑不出刺來。 可問題在于,他的新政確實損害了不少人的利益,下西洋更是讓所有官員都只能眼巴巴看著,一點東西都沒分到。 這些各種問題堆到一起,即便朱高煦沒有毛病,他們也試圖找出毛病來。 只是說了半天,他們也找不到什么毛病,而且朱高煦麾下的渤海派和新政派也不好惹,因此討論了半天,除了發了些牢sao,他們也不能做什么。 金幼孜就坐在位置上看他們發了一個時辰的牢sao,隨后才起身道:“我還有事要去見陛下,諸位請自便吧?!?/br> “我們也走了?!?/br> 楊榮等人見狀,也紛紛起身作揖,而后離開了這處小院。 在他們走出院子的時候,在他們不遠處的一個院子也打開了門,雙方四目相對。 不同的是,他們這邊七八人臉色不太好看,而斜角不遠處的那個院子雖然也走出七八人,卻各個面紅耳赤,笑容洋溢。 雙方對視一眼,楊榮他們便作揖離去。 “這群鳥人,又在討論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 站在門口,李失忍不住調侃,站在他身后的李察幾人紛紛笑出聲,至于王義則是撇了他們一眼,隨后道: “都少說兩句,最近這段時間比較緊張,都小心做事,別給人留下把柄,以此耽擱殿下的大事?!薄笆?!”李失等人應下,顯然他們剛才也在討論朱棣和朱高煦的問題。 不過他們十分樂觀,都認為用不了多久,自家殿下就會登上大位,而他們也將漸漸取代老臣們。 “你帶他們先去,我有事情要去找陛下?!?/br> 孟章看著王義和李失他們,笑著開口解釋,王義也清楚點頭道:“你要回渤海了吧,估計等殿下登大位,你就能調往京城了?!?/br> “這次你回去,可以多考察考察,看看有誰能代替你坐鎮渤海?!?/br> “好!”應下王義的話,孟章轉身便離開了此條巷子,走到了鶴城的街道上。 鶴城,作為朱棣第一次北征覆滅兀良哈諸衛后,能水路直通肇州、吉林、安東等城的這里便被視作大寧在漠東的第一城池。 由于有惱溫江水運存在,因此這里雖然僅修建九年,卻已經十分繁華。 鶴城城墻周長五里,城中百姓有二萬六千余人,城外有十二個集鎮,七十多個村落,六萬七千余人口。 鶴城城墻混凝土摻雜河石壘砌而建成,城內主干道四條,皆寬五丈,混凝土抹水泥而成,其余輔道八條,寬二丈,巷道三十六條,寬一丈,有干道、輔道商鋪八百余處,民居七千余座,可見其繁華。 此刻街上,大多都是從遼東遷徙,亦或者被流放至此的百姓。 雖然被遷徙流放,但在這里安家落戶后,倒也沒他們想象的環境那么惡劣,也不過就是田畝產出比南邊少了些罷了。 這里的畝產,比吉林、肇州等地更低,即便溫室養出稻秧,可播種收獲后,產量也不過實糧六斗半罷了。 因此在這里,想要養活一個人,起碼得種五畝地才行。 好在糧產雖少,但每年渤海都會通過水運,運送大批糧食來到漠東,將漠東三衛糧價穩定的同時,高價從漠東三衛收買糧食,送往海喇兒衛。 這里的熱鬧,和大明關內北方的一些城池沒有什么區別,甚至因為水源充沛,開發不久,這里就連城內都留著一些樹林,并改造成園林來供人游玩。 在這里,柴火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隔著一條惱溫江,惱溫江以西是草原,惱溫江以東就是沼澤和樹林。 有的人會順著惱溫江繼續向北,然后在北方密集的林子里砍伐樹木,將砍伐好的樹木順河運往鶴城進行販賣。 在江南,一百斤河柴的價格是三十三文,但在這里只要十文。 每次北征,男人們都會去當民夫,因為北征民夫的工價是每日二十文。 當打仗結束返回,干道和輔道上的酒樓幾乎座無虛席,不僅有民夫和輔兵,還有大量的明軍摻雜其中。 正因如此,每次北征大軍返回后,朱棣都會在沿途城池下達三天的禁酒令,以免兵卒醉酒喧鬧。 騎馬向城外走去,大街上充斥著身穿鴛鴦戰襖的明軍將士們,見到孟章那十余名騎隊,兵卒們都會埋頭狂奔,像極了在大街上看到老師的學生。 “你們也散了吧,自己去尋些好的吃食,我一個人出城就行?!?/br> 孟章瞧著滿大街的兵卒,已經座無虛席的所有路攤、酒樓,從懷里丟出一小袋錢,便吩咐他們各自去吃東西去。 只是那接了錢的百戶官卻笑道:“公爺,這哪里還有位置???” “我們先留個人等位置,剩下的送您回去再來,估計差不多剛能坐下吃飯?!?/br> “隨你們,別忘記禁酒令就行?!泵险露秳玉R韁,那百戶官也留下一人去搶位置,隨后帶著十余人護送孟章走出了鶴城的南城長河門。 走出城門,熱鬧繁華景象立馬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人走出的土路,以及遠處延綿的軍營。 在通往軍營的路上,許許多多告假去城里吃飯的兵卒都只能硬著頭作揖,等孟章他們離去后再小跑前往城內快活。 對于吃了幾個月軍糧干菜的他們,現在能吃上新鮮的食材,便是對他們最大的犒賞。 鎮虜衛和海喇兒城雖然也有足夠的百姓生活,但始終不如鶴城熱鬧繁華。 策馬經過土路進入軍營,孟章便遣散了自己的護衛,前來大帳尋找朱棣。 此時朱棣已經吃了午飯,見到孟章來找自己,便詢問道:“城內沒有亂兵鬧事吧?” “陛下請放心,禁酒令嚴格執行,沒人敢于犯禁?!泵险伦饕净貞?,同時作揖道: “臣此次前來,是想詢問陛下,渤海兵馬何時撤回渤海?” 見孟章詢問,朱棣也放下手中奏疏,淡然道:“你選日子吧,大軍五日后便南下,你想早走也行?!?/br> “對了!”朱棣似乎想起什么,對孟章詢問道:“那渤海之地,還有多少女真人沒有招撫?” “幾乎六成以上都招撫了,最多還有十幾萬在北山生活,但他們被招撫也只是時間問題?!?/br> 孟章如此說著,朱棣也心思活躍道:“渤海沒有什么敵人和戰事,主要就是招撫,留你在這里太屈才了?!?/br> “剛剛南邊送來消息,說西寧侯宋晟薨逝,我想了想,你倒是挺適合去西北坐鎮的,關鍵得看看你愿不愿意?!?/br> “臣……”孟章本想立刻答應,但想了想后還是糾結道: “臣悉聽陛下、殿下安排!” 雖然提及了朱棣,但孟章隱晦的還是想表達要聽朱高煦的安排,朱棣對此也是見慣不慣。 渤海朱高煦對朱高煦,就好像燕府諸將對自己一樣。 不過自己的燕府諸將漸漸老邁病逝,張玉、丘福、孟善這樣的老將不知道還能活幾年。 “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吧?!?/br> 朱棣擺手示意孟章退下,孟章也如他所愿的離開。 不過孟章走后不久,他便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來。 這次走來的人,是他的十七弟寧王朱權。 三十三歲的朱權雖然每次都參加了北征的戰事,但要么就是先鋒,要么就是在后勤負責補給。 這次北征,朱權沒有跟朱棣去前線,而是在鶴城負責運送物資前往前線的海喇兒城。 朱棣召他前來,主要是詢問他一些事情。 “陛下……” 朱權作揖行禮,整個人由于常年生活在大寧而皮膚有些黢黑,好在身體還比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