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節
“山西田賦有一斗者,亦有八升、七升者,坡地常定五升?!焙D月,武英殿中擺上了長三丈的桌子,左右各有八張椅子,分別坐著六部尚書及都察院左右都御史。 位置上,戶部尚書郁新正在匯報各省田畝定額,這關系著來年各省百姓的負擔。 在洪武年間,這個各省田畝定額是很少更改的,但永樂以來已經更改了兩次。 一次是洪武三十三年,一次是時隔一年的如今。 之所以會出現需要更改定額田賦的問題,便是因為朱高煦發現了關于農民交稅更多問題所致。 眼下的大明需要恢復生產,需要恢復北宋時期北方耕地的數量,因此對于各省田畝田賦定額還是得再行商量才是。 金臺之上,朱棣聽著郁新的匯報,目光卻看著自己手上的奏疏,眉頭緊皺。 入了冬,兀良哈不出意外又在肇州和全寧一帶出沒,但好在都被渤海與大寧騎兵擊退。 坐在他下方的是朱高煦,此刻他正全神貫注的聽著郁新的講述。 在他們二人左右還站著解縉、胡廣、胡儼、楊士奇、金幼孜等殿閣大學士。 “浙江田賦有一斗者,水田八升,坡地五升,四川水田一斗,坡地六升?!?/br> “按照朝廷的定額,今年定額是三千五百萬石?!?/br> 郁新將大體情況說完之后,便說出了今年朱高煦定下的定額數量。 在他說完后,禮部尚書李至剛起身朝著金臺的朱棣與朱高煦作揖: “陛下,臣以為,浙江雖有田畝四千六百余萬畝,但總歸是以坡地居多,理應繼續洪武舊制來繳納稅糧?!?/br> “三千五百萬的定額,浙江可承擔二百五十萬?!?/br> “此外南直隸也應該按照洪武舊制,承擔六百萬?!?/br> 李至剛一開口,便定下了八百五十萬的定額,幾乎是大明田賦定額的四分之一。 對于這兩個省,朱棣還算了解,因此見朱高煦不說話,他便頷首道:“此二省如此吧,其它行省呢?” 見朱棣詢問其它行省情況,李至剛不緊不慢坐下,作為殿閣大學士的解縉也轉身對朱棣與朱高煦作揖。 “陛下,江西雖有耕地四千萬,但每年承擔二百六十萬的定額已經負擔沉重,不應再加……” “解學士此言差矣?!?/br> 解縉才開口,朱高煦便打斷道:“江西四千萬畝耕地,坡地到底有多少,孤十分清楚?!?/br> “論坡地,江西會有浙江多嗎?” “殿下,江西的坡地確實比浙江多?!苯饪N作揖回應,他清楚朱高煦沒有去過江西,朱棣同樣。 瞧著解縉這副模樣,朱高煦要是不知道江西是什么情況,還真容易被他騙了。 作為在地質單位工作的人,各省情況是什么樣,這可是他每年要做統計寫報告的東西。 浙江四千萬畝耕地里坡地多他相信,畢竟后世的浙江都找不出兩千萬畝平原耕地,更別說現在了。 可是江西的平原耕地,絕對要比浙江多很多,而江西稅糧卻只比浙江高十萬石。 “僅是一個鄱陽湖平原,便比浙江的杭嘉湖平原要大了吧?!?/br> 朱高煦直勾勾看著解縉,不等他開口便道:“今歲江西定額三百萬?!?/br> “殿下,此舉只會增添百姓負擔……”解縉隆聲勸阻,可朱高煦卻輕笑: “若是真的有負擔,那戶部可以派出稅務司稽查,還可以調遣在京聽cao騎兵前往江西調查?!?/br> “這……”解縉是典型的讀書人,聽到朱高煦要調動軍隊和稅務司糾察田畝,不愿讓朱高煦派出稅務司和軍隊的他立馬語塞了。 倒是這個時候,肥胖的楊士奇站了出來作揖:“殿下,三百萬定額確實太多,可朝廷的困難也在,相信百姓會理解朝廷良苦用心的?!?/br> 比起解縉,楊士奇就活絡多了,他以百姓會理解朝廷用心來回答,若是江西發生什么事情,那便是朝廷決策失誤所致了。 “百姓若是有冤屈,盡可向衙門稟報,在京兵馬與都察院、稅務司官員會前往調查的?!?/br> 朱高煦油鹽不進,反正江西的三百萬定額他是加定了,如果江西發生什么民變的事情,剛好可以趁機在江西內部埋下暗手。 “是,臣定會傳達殿下教令……” 楊士奇見朱高煦油鹽不進,當下也沒了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應下,心里想著怎么把四十萬石的定額給分配下去。 眼見朱高煦這么說,六部與內閣分別上疏開口。 “湖廣可定額二百二十萬石,河南……” “河南定額一百五十萬石?!?/br> 朱高煦打斷了眾人的上疏,將他們的節奏打亂的同時,也讓他們進退兩難。 河南以往都是二百萬石定額,如今削減五十萬石,那代表其它地方就得加五十萬石,這讓他們不知道該如何上疏。 倒是在他們還在思考的時候,吏部尚書夏原吉開口道: “殿下,北直隸可定額四百萬石,山西定額二百萬石,陜西定額一百五十萬石,四川定額一百五十萬石,廣東定額一百萬石,廣西定額六十萬石?!?/br> 夏原吉開口建議定下一京五省的定額,算上先前定下的定額,加起來就是二千五百八十萬石。 他的開口讓眾人詫異,畢竟他這么一說,那就只剩下福建、云南、山東和遼東四個省了。 四個省里,福建耕地少,遼東新開發,云南只有少量民田,顯然不足以解決剩下的九百二十萬石,那重擔豈不是要壓在山東身上? “夏原吉不是東宮的人嗎?怎么會把負擔放在山東上?” 一時間,除了郁新和黃福外,其余群臣紛紛詫異,同時也將目光放到了朱高煦、朱棣身上。 朱棣也將目光放在了朱高煦身上,想知道自家這個兒子想干什么。 “四川定額二百萬石吧,廣西土司被平定后也多出不少耕地,八十萬石最佳?!?/br> 對于夏原吉的建議,朱高煦只拔高了廣西和四川的定額,但即便如此,也還有八百五十萬的缺口。 “福建削減些,定八十萬石足夠,云南定二十萬石,剩下遼東負責二百萬石,山東五百五十萬石?!?/br> 朱高煦主動開口定下了最后四省的田賦定額,其中山東的五百五十萬石讓人瞠目結舌,畢竟過往山東也就二百八十萬,如今幾乎翻了一倍。 如此情況,連自視甚高的解縉都擔心作揖:“殿下,如此定額,恐怕百姓負擔……” 他擔心這么高的定額會激起山東民變,可朱高煦卻淡然道: “山東與遼東如今實施新政,廢除除鹽茶礦課與商稅外的其余雜項,此外改田賦、商稅為十賦一?!?/br> 朱高煦這話,等于說把過往山東的雜項收入都摒棄了,以此來換取田賦上的提高。 要知道雜項是胥吏和里長、糧長等幫閑收入的大頭,朱高煦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得罪了山東的數萬幫閑和數千胥吏。 然而不等群臣反應過來,朱高煦便起身對朱棣作揖: “父親,兒臣準備以山東和遼東為試點實行行政,一旦新政成功則可以全面推廣?!?/br> “你想怎么做?”朱棣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臉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當然這一切都是偽裝,因為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朱高煦就已經和朱棣商量了新政的所有細節,他現在不過是裝作不知道,以此來為朱高煦托底罷了。 不管新政成功與否,他都可以作為中間人來緩解東宮和群臣的關系,這也是朱高煦想要看到的情況。 “自即日起,將山東的胥吏月俸設為二石,將鄉鎮的里長與糧長委任胥吏擔任,胥吏也有參與科舉拔擢為官員的機會?!?/br> 朱高煦一開口,解縉就知道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臣請問殿下,山東有多少個鄉鎮……” 禮部尚書李至剛作揖詢問,朱高煦則是不假思索道:“集鎮三百四十五,鄉村五千八百一十六?!?/br> 朱高煦的回答讓李至剛猝不及防,但他還是鎮定道:“若是按照殿下所說,那這些鄉鎮起碼需要設一萬二千三百余人?!?/br> “不!”朱高煦打斷:“準確來說是一萬八千五百三十二人,因為集鎮需要設里長五人、糧長五人?!?/br> “此外,山東六府十五州八十九縣設官員六百二十員,州縣胥吏五千二百,全山東合計官員六百二十,州縣鄉鎮胥吏二萬三千七百三十二人?!?/br> “好……”李至剛被朱高煦打亂了節奏,只能抓住機會開口道: “按照殿下所說數量,加上茶鹽礦課司胥吏,起碼有二萬四千人?!?/br> “敢問殿下,這群人的歲俸幾何?” “胥吏五十七萬六千石,官員十二萬四千石,合計七十萬石?!敝旄哽悴患偎妓鞯膱蟪鏊?,這讓李至剛語塞。 不等李至剛開口,朱高煦繼續道:“依照今歲的山東《糧冊》與三司課稅及商稅,完全可以在養活本地官員胥吏的同時,向朝廷上繳三百八十萬石,并上繳三司與商稅四十余萬貫?!?/br> “可布政司還需要截留……”李至剛準備繼續說,但繼續被朱高煦打亂節奏。 “既然是新政,那自然要更改,地方的截留日后固定為三成,剩余七成上交朝廷?!敝旄哽阏f罷,同時也對朱棣作揖道:“陛下,兒臣知道國朝胥吏之數從未超過六萬之數,但時過境遷,任何事物都不是固定的,朝廷胥吏數量只有五萬余,原因是開國之初百廢待興,天下讀書人不足?!?/br> “可如今,朝廷已經舉辦多次科舉,單錄取進士便有數千人,下面的舉人、秀才和童生更是數萬、數十萬之巨?!?/br> “用這些人擔任胥吏,總比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強得多?!?/br> “兒臣所想,便是以山東為試點,不論田畝情況,只收取產出的一成?!?/br> 他說罷,解縉也抓住了一個點,走出對他作揖:“臣請問殿下,如此高的田賦,若是百姓有怨言又該如何?”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朝廷從百姓手上取來這么多的賦稅,自然要用在百姓身上?!敝旄哽愕乃季w比解縉更快。 “修建官道、鄉道、橋梁、塘堰河道、陂渠堤岸都需要人力,也都可以通過建設返還給百姓?!?/br> 朱高煦說出了經濟循環的理念,這種理念古人早就知道了,解縉自然也了解,因此他詢問朱高煦道: “糧食運輸皆有損耗,如此大費周章,恐怕損耗不小?!?/br> “朝廷自西南、海外收取金銀銅錢,便可用于發放百姓?!敝旄哽慊卮鸾饪N的詢問,并繼續說道: “府州縣衙舉工程而百姓做工,朝廷發放銅錢為工錢,百姓以工錢買賣糧食,損耗由百姓承擔?!?/br> 糧食運輸損耗是個什么事情,朱高煦可比解縉清楚。 除了西南、西北等道路艱難的地區,大部分地區的運輸只要不是距離太遠,那損耗都不會超過糧食本身的重量。 以山東之糧存于山東,用于百姓,對于百姓來說不過就是幾十里的距離,這損耗也不過是一頓飯的事情。 損耗的存在,無非就是為那群官員胥吏的貪墨找了個借口罷了。 “若是如此,那敢問殿下,朝廷還留有徭役有何用?” 解縉表面一副求解的良善表情,心里卻在給朱高煦挖坑,但朱高煦并不上當:“徭役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br> 廢除徭役的后果是什么,沒人能預判,但朱高煦也選擇保留,但具體動不動用徭役則是由朝廷說了算。 只要朝廷不發徭役,那徭役就不存在,所以對于天下各地府州縣衙能否發徭役,朱高煦準備做出嚴苛的限制,所有徭役都得經過皇帝同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