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沒有耽擱,他拉開朱高煦的衣服一角,果然衣服之中的許多皮rou已經發青發紫。 “張醫匠??!” 亦失哈轉頭對一個正跑過來的三旬醫匠招呼,那醫匠聽了也連忙過來,與亦失哈一起將朱高煦身上的衣服解開。 眼前的一幕讓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此刻朱高煦的上身,尤其是正面受了十余處創傷,基本都是鈍器擊打后的撕裂傷痕。 張醫匠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朱高煦此刻也感覺到了rou身上的那股疼痛,不多時額頭就滲出了密密麻麻冷汗。 “還好,沒傷到骨頭,都是皮rou傷?!?/br> 張醫匠一邊慶幸,一邊從藥箱之中取出藥酒,倒在雙手之上,為朱高煦所受的傷口揉搓。 那股痛感讓朱高煦臉色蒼白,牙關緊咬。 與此同時,其它扈從和還能走動的兵卒開始將戰場之上還活著的傷員攙扶上了小舟,用馬匹拉著往上游的雞西堡走去。 天色開始灰蒙蒙,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寅時六刻。 朱棣帶著大軍不知道追著哈剌兀往哪里跑去了,平安則是率著千余輕騎砍殺俘虜了近千被截留的兀良哈輕騎。 待平安解決了那些輕騎,朱高煦也重新穿上了那衣裳。 他首先看了看依稀能看清的戰場,在渤海軍四周,數百具北虜尸體躺在地上,有探馬赤軍、也有普通的輕騎。 遺棄的馬匹被亦失哈派人聚攏到了一起,足有數百匹之多,雖然大部分都只是下等馬,但對于吉林城來說,這是不可或缺的生產力。 “走吧,我們可以回家了……” 坐在赤驩背上,朱高煦摸了摸赤驩的脖頸,似乎是在對它說,卻也像對所有人說。他們踏上了返程,留下了幾十名扈從在兀良哈營壘收繳戰利品。 期間,他們路過了平安與脫魯忽察兒交手的地方,死尸甚眾,不下千人。 對于這樣的戰果,渤海軍卻已經麻木,這幾日的搏殺中,類似這樣的輕兵,他們已經不知道殺了多少。 他們往雞西堡去,漸漸地,便看到了敞開城門的雞西堡,以及全部出了城的兵卒與扈從們。 戰前的近七千人,眼下還能站在的,不足當初的一半。 在他們的旁邊,下馬卸甲的平安與其它明軍也敬佩的看著他們,興許是看到了哈達嶺上的慘狀,亦或者是從他們口中了解到了這一戰的慘烈。 朱高煦乘馬而來,盡管表面上看著他沒有什么傷勢,可他與亦失哈,張醫匠卻十分清楚他的狀況。 不過即便如此,朱高煦依舊裝作沒事一樣,騎馬來到了平安、林粟等人面前,翻身下馬。 在他下馬后,平安也敬佩的作揖道:“不曾想殿下居然僅依靠不足兩千兵卒,就擋住了兀良哈諸部的三萬騎兵,還能殺敵數千余眾?!?/br> “我父親來了嗎?”朱高煦詢問平安,平安也頷首道: “沖鋒前,燕王殿下讓我率千余騎馳援殿下,自己率四千余騎追擊胡兵主力而去?!?/br> 說到這里,平安皺了皺眉:“只是不曾想,那哈剌兀居然將主力用來攻山,致使末將未能將其主力截留?!?/br> 平安或許是自責,又或許是認為自己沒抓住這樣大的潑天富貴,總之不管如何,眼下的他十分懊惱。 對此,朱高煦倒也并不奇怪,松花江河谷最狹窄的地方就是雞西堡,只要過了雞西堡,不管往東還是往西,都是寬闊的丘陵或平原。 在平安率兵進攻的時候,朱高煦就料到了他攔不住脫魯忽察兒突圍。 不過對此他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觸,能帶著吉林城一半的男丁活下來,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況且兀良哈這次在吉林城丟下了數千近萬的尸體,恐怕未來三五年都得用來恢復元氣。 “馬匹繳獲如何?”朱高煦詢問平安,平安臉色卻有些難看。 朱高煦有些不解,林粟卻厚著臉皮上前作揖:“胡兵沒能帶走一些馬匹,都被末將盡數繳獲了,約三四千匹?!?/br> 聽到這里,朱高煦算是明白平安臉色為什么難看了,興許是他在和脫魯忽察兒交戰時,林粟這個老六帶人摸去把馬匹繳獲了。 “這次平將軍遠道而來,稍許我會從這些馬匹之中挑二百匹中等馬送與將軍的?!?/br> 盡管平安也繳獲了不少馬匹,可二百匹中等馬的價值不菲,因此平安聽后倒也沒有一開始那么臭臉了,反而作揖感謝:“多謝殿下……” “平將軍與諸軍可用飯了?”朱高煦詢問,平安卻搖頭: “實不相瞞,自我軍兵抵兀良哈禿城,得知哈剌兀率騎軍三萬南下后,燕王殿下便帶全軍五千余騎奔赴而來?!?/br> “六天時間,大軍奔襲九百余里,至今未曾吃過一頓熱飯,今夜也是日夜兼程而來?!?/br> “燕王殿下本欲讓大軍吃一頓冷飯再出兵,不曾想見到殿下被胡兵包圍,這才下令出兵突襲?!?/br> 六天,九百余里…… 聽到平安的話,朱高煦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不過當下他要做的不是佩服他,而是準備安排朱棣這五千余人的食住問題。 “亦失哈,宰羊殺雞,烹煮足夠的飯食,犒勞來援的弟兄們?!?/br> 朱高煦吩咐了亦失哈,又緊接著對平安說道:“雞西堡只有此處城門一座,若是扎營在灣內,來日返程時不甚方便,不如將胡兵營壘簡單收拾一番,讓大軍今日在那里休息?” “末將聽殿下安排?!逼桨矝]有提出其它意見,而是公事公辦。 倒是他這公事公辦的摸樣,讓朱高煦松了一口氣。 平安若是和他湊近乎,兩人相處熟絡一些,他還不知道日后怎么面對他呢。 至于和平安拉近關系,朱高煦更是從沒想過。 歷史上朱棣和他關系不可謂不近,結果平安還不是該殺殺,絲毫沒有放水。 正因如此,靖難結束后的靖難功臣們才不待見他。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因為朱棣一句“平保兒尚在”而自殺,這已經無從考證,但從朱棣在平安死后,照舊將平安指揮使的俸祿承襲給平安的家人來看,朱棣應該不至于小心眼到殺一個自己可以用的將領。 不過平安被靖難功臣排擠,也應該是事實,畢竟朱棣不小心眼,不代表別人不小心眼。 平安曾經和燕軍一起幾次掃北,然而靖難之中卻殺了那么多昔日的同袍,他能受待見才奇怪。 “朱允炆啊……” 朱高煦倒是沒有把罪責怪到參與靖難的人頭上,他真正想要怪罪的,只有朱允炆一個人。 他收拾了心情,忍受著rou體上的疼痛示意眾人進城,平安沒有跟進來,只是說自己需要安排兵馬休息,但朱高煦很清楚他是不想和自己牽連過深。 對此,他也沒有強求,只是同意過后,自己帶人上了雞西堡的城門樓。 上了城門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依舊沒有表現出哪里受傷,亦失哈擔心的看著,卻也不敢說出來。 林粟不明所以,加上他知道朱高煦想問什么,因此上前作揖道:“殿下,剛才末將讓兄弟去統計傷亡了,眼下還沒出來?!?/br> “好……” 朱高煦強撐著笑,隨后看了看跟上來的人,擔心道:“張純和王義呢?” “他們受傷了,不過都是輕傷,殿下不用擔心?!绷炙诜磻皶r,朱高煦見狀也不再說什么,而是招呼亦失哈去準備飯食,自己依舊等著死傷和繳獲的統計。 靠在椅子上,他在等待中漸漸疲憊睡著。 護衛他的兩名百戶官見狀也緩緩退了出去,將門給關上,招呼四周的兵卒動作小些。 外界的事情,朱高煦已經不知道了,此刻的他疲憊得連夢都未曾做,只是感覺閉了一會兒眼。 等他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以為頂多過去一刻鐘,卻不想城門樓已經關上了門,陽光從門縫中灑了進來。 “崔均!”朱高煦喊了一聲,片刻后門就被推開了。 一個十八九歲的總旗官趴在門口,顯然剛才正躺在門口睡覺。 “現在幾時了?我父親還沒回來嗎?” 崔均痛苦的睜開眼,聽著朱高煦說完后,看了一眼城門樓旁的日晷,回頭道:“殿下,辰時三刻了,兄弟們都沒聽到或看到燕王殿下回來?!?/br> “知道了,你讓亦失哈他們把死傷報來給我?!?/br> 雖然不忍心打擾崔均,但朱高煦現在迫切想知道弟兄們的死傷。 倒是不曾想他才說出口,崔均就踉蹌著爬了起來,拿著一本文冊走過來。 “殿下,這是前番亦掌印送來的文冊,戰死兄弟的姓名和籍貫、年齡都在上面了,至于繳獲還在統計中?!?/br> 崔均說完就要出去,朱高煦見到卻攔住他:“躺那張木板上休息吧,稍許我也要回吉林城了?!?/br> 朱高煦不忍讓他在門口睡地上,吩咐他去一旁睡自己這些日子睡的那張木板床。 換做往日,崔均肯定會拒絕,但此刻的他腦子渾渾噩噩,居然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走到那木板床旁,栽下便睡了起來。 見他睡下,朱高煦也深吸了一口氣,沉重的翻開了這本文冊。 在這文冊上,一個個熟悉的人名被書寫。 因為記憶力太好,朱高煦幾乎能記住渤海軍的所有弟兄,因此此刻的他一旦看到那人名,腦中便立馬出現了這人洋溢著笑臉,對自己作揖呼喊‘殿下’的畫面。 就這樣,他一頁頁的翻到了中間…… 【吉林衛陣沒三百七十六人,沈陽中衛陣沒四百九十二人,軍戶陣沒二百四十一,女真諸部男丁陣沒八百七十五人?!?/br> 【城中傷重者一百七十六人,輕傷一千四百三十七人,陣沒軍馬一百七十六匹,殘疾九十四匹……】 看著手中所寫的陣沒數字,那不是一個個名字,而是一條條性命。 八百六十八名甲兵陣沒沙場,加上軍戶與女真扈從,合計陣沒一千九百八十四人。 輕重傷者,一千六百一十三人,能夠負甲的軍馬更是死傷二百七十匹。 雞西堡近七千男丁,過半的傷亡讓朱高煦一口氣喘不上來。 他原本的計劃被這一戰破壞,不管是肇州城的修建,還是吞并六城女真,亦或者是其它各種……全都被破壞了。 他看了看文冊書寫戰損的末尾,沈陽中衛幸存不過四百九十八人,死傷近半,吉林城的渤海軍在加上安東城和后方三場的兵卒后,只幸存一千一百一十三人。 哪怕加上剛剛抵達吉林城的軍戶,還有書院讀書的女真扈從,吉林城的兵員數量僅有二千八百余人。 這點兵力,加上南邊還沒遷移過來的軍戶,吉林城的兵力不會超過四千。 “必須吞下諸部女真!” 朱高煦沒有考慮的機會,他必須將躲在吉林灣里面的諸部女真吃下。 只有吃下他們,留下他們之中的兩千多壯勞力和三千多的青少年,吉林城才能維持六千左右的兵力。 想到這里,朱高煦緩緩起身,小聲走出了城門樓。 在他走下馬道,來到雞西堡背后的吉林灣時,許多傷員正在被醫治,亦失哈則是帶著人在殺羊烹煮。 朱高煦見狀走到了亦失哈身旁,亦失哈也在他走到身旁后才發現,急忙作揖。 “不用……”朱高煦扶住了他,隨后看了一眼四周,低聲對亦失哈交代: